上一篇文中我们讲到,我随朋友去山里拜访了一位隐居的茶商——山青,听他讲述了一段让人心碎的往事。今天我们闲话少叙,精彩继续……
深山里的穷小子山青,订婚前夕逃婚跑到了城里。之后历尽艰辛,终于小有所成,还娶到了心中的女神。本以为人生圆满了,然而妻子并不爱他,嫁给他只是在和自己父亲怄气,还在婚后出轨了前男友。感情受挫的山青一面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婚姻,一面夜夜买醉。偶然的一次,他在夜总会遇到了一个性格耿直,嗓音清亮的陪酒女,茱萸。那晚聚会散场后,山青和这个叫茱萸的姑娘,去了夜总会楼上包房。金碧辉煌的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露骨的画作,尽管做了隔音,但依然能听到一些女人不成句子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进屋后,茱萸显得有些局促,低着头问:“你先洗,还是我先。”山青睨眼瞧她,带几分揶揄:“你年龄不小,应该不是新人,怎么这么害羞?”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吸着烟,喧闹过后,孤独被无限放大。妻子的爱情没能圆满,确实值得同情,但凭什么要把他也拖下水?他和老丈人的生意几乎已经捆绑在一起,这时候离婚,对他这个小商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想到这,他自嘲一笑,看吧,哪有什么纯洁的爱情,世界是功利的,无利可图的事,谁干?就像浴室里的那个女孩,不是为了钱,她会这么乖乖陪他?会故作娇羞地假装少女?流水声消失,茱萸穿着奶白色的浴袍走了出来,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热气蒸腾的原因,她肌肤一片粉红,看起来纯洁无暇。“不急,”山青又点了支烟,用眼神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陪我说会儿话。”
那天山青喝多了,没那兴致,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者,单纯睡一觉,仅此而已。这还是山青见过最不会说话的陪酒女,以前遇见的那些姑娘,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嘴上抹了蜜似的。山青吐了一口烟圈:“嘴巴不甜,也不会来事儿,我很好奇,你怎么能一直干到现在的?”山青点了下头,歌儿唱得确实不错,至于听话这条,的确算是优点,尤其对于她这种职业的人来说。“你这年纪,该退休了吧?”山青说完,觉得自己有点不礼貌,连忙补充了句,“不是说你老,但你们到底是吃青春饭。”但姑娘并不在意他的话,大概从她主动说出自己年龄的时候,就不在乎被他说老吧。她声音温婉,听起来很舒服。山青精神放松下来,想洗个澡,早点休息了。“卖茶叶的。”他自谦地说着,扯下来领带随手扔床上,又解开了两粒衬衫纽扣。即使从小来城市里打工,也向往穿西装打领带的文明人的生活,但等自己真的穿上了,山青才知道,是真难受。每天早上打领带,是他最压抑的时候,感觉就像上吊的绳子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只要他敢停下脚步,这象征着成功的领带,就会勒紧他的喉咙,让他死得很惨。倒不是山青真的君子到什么程度,只是他太累了,而且她按得非常舒服,他就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时,都已经九点了。“不多,”他想了想,补充道,“托你福,昨晚我睡得很好。”姑娘默默垂下了眼,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低声道了句“谢谢”。
我问他为什么又回去,是那次对茱萸有好感?他颇有些无奈地说,只是想好好睡个觉。他做生意这些年,睡眠一直不好,那天在茱萸那却睡得很香,一夜无梦,因此这回再来找她,也还是为了睡觉,单纯的睡觉。茱萸很意外,但看得出,她很开心,闭上嘴巴,笑意就从眼睛里流出来。她手软,手劲儿却不小,感觉应该干过重活,山青突然对这个安静的姑娘产生了一点点兴趣。茱萸的动作停顿了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一边给他敲打后背,一边讲着自己的故事。“老家,挺远的,在山里。在老家的时候,跟人定了亲,后来他去了城里,我等了他两年,但一直没有消息。“我二叔在县城打零工,有天他回家来,告诉我爹妈,说我那未婚夫发达了,让他送我去城里。我爹妈以为是真的,我也以为是真的,我就上了二叔的车跟他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我二叔卖给了一个更穷的山沟里的老光棍。我逃跑,被抓回来,挨打,再逃跑,再被抓,再被打,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最后一次,我趁着那老光棍喝醉,拿擀面杖打昏了他,终于跑出来了。”她却依然低垂眼睛,平静地帮他捶打肩膀,声音连颤都没颤一下,就像讲别人的故事。山青甚至都怀疑她是编的了,但后来他才知道,那种平静,是因为她熬过了太多的苦难。“逃跑的时候,我爬到了一辆运牲口的后车斗里,结果因为太累睡着了,司机发现后欺负了我,又把我带到了城里,卖到了这种地方,再后来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我这样的情况也不愿意回老家,就一直这么在外边漂着。”“不想,我都这样了。”她回答地果断而决绝,山青没再劝说。他同情她,也忍不住心疼她,但两人到底交情浅,而且山青能感觉到,她是真的不想回去了。后来,山青经常去找茱萸“睡觉”,两人渐渐熟了,却始终没有发生什么实质关系。山青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可能是听过她的事之后,一旦萌生了那念头,就感觉自己在欺负她,而他们之间就少了那难得的人情味。不过他每次都会给她很多小费,茱萸不要,他就说,你攒着吧,就当你将来给自己的退路。
半年后,山青谈了一笔大生意,从小商人一跃成了大商人。那天又做成了一笔大单,心情好想带妻子出去庆祝,也缓和下关系。妻子重新翻开书:“没问题,我只是觉得,人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她高高在上鄙视山青时的优越感,深深地刺痛了山青的自尊。“什么算更高的追求,你跟那老头偷情,算更高的追求?”“别把我的爱情,说得跟你嫖|妓一样龌龊。我和他有着高贵的灵魂,我们谈的是人生和理想。”“你?”妻子轻蔑地一挑眉,山青感觉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已经被践踏地稀碎。“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也试着接受你,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眼里只有成功和金钱。”“你学习什么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是上流社会的人了?看看你那土豪金的名片夹,再看看你这身能反光的西装布料,你只是身体走出了穷山沟,但你的思想,你的精神,永远停在山沟里。你穷的根本不是物质,是这里。”妻子用她那优越的手指头尖儿,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我要离婚,既然你不同意,那咱们就继续各过各的。”妻子啪地合上书,迈着优雅的步子,回了自己的书房。尽管她已经闭上了嘴,但山青觉得,房间里到处充斥着她的嘲笑:听得懂吗?听得懂吗?
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面,因为生意忙,也因为这期间老丈人警告了他。但这天,他只想去见茱萸,分享事业成功的喜悦也好,寻找某种心里安慰也罢。反正只有在茱萸面前,他才不感到自己低人一等,在一个妓|女面前,似乎可以让他产生一丝可悲的优越感。但当他这么去定义茱萸的时候,他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茱萸说什么也不要,山青说,你要是不要,我就给别的姑娘。临走,茱萸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有钱的时候,也还是要省着点花,天晴的时候才更要修屋顶。”山青听了,哈哈一笑:“你这语气,比我媳妇儿还像我媳妇儿。放心吧,公司稳的很。”他没想到的是,还真让茱萸言中了,得意了才两个月,他的公司就出现了财务问题。山青去找老丈人帮忙,老丈人请他喝了杯茶,转给他八万。老丈人说:“我生意也难,你在别处再想想办法吧。另外,南星自从嫁给你之后,就没跟我露过笑脸儿,我也想通了,我早就该尊重她的意见。抽空你和南星的离婚手续,就去办一办吧。”山青点点头:“可以,反正南星也老了,我也早就腻了。”把茱萸叫下楼,在夜总会的小酒吧里,请她喝了杯果汁。他说:“我以后不方便来看你了,今天就想跟你告个别。”她紧紧抿了唇,默默点头:“那祝你以后万事遂心遂意。”山青猜想,大概是她经历多了这种事,她人温柔,长得也不错,他不可能是第一个对她动心的男人。也许她失望过很多次,又或者,她压根就没对他抱过什么希望。有人来叫茱萸了,她起身准备走,山青拽住了她的手腕。他们这点鱼水之欢,不,连鱼水之欢都没有过,又何必在分手的时候,搞得自己好像多深情?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里的人在吸烟,胳膊架在车窗边,手指点烟灰的动作,非常熟悉,茱萸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山青。山青有点尴尬,白天告了别,晚上却又见面了,多少有些奇怪,但他真的无处可去。“离婚了,房子归她,公司倒闭了,我现在就剩这一辆车。”山青苦涩地摩挲了一下方向盘。山青吸了口烟,带着点流浪汉的潇洒说:“我现在除了这车一毛钱都没有了。”茱萸看了看车窗外的一地烟灰,“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去我那,我给你做点吃的。”进门后,茱萸又露出了两人第一次开房时的那种窘迫表情,指了指屋里唯一可以坐的小单人床:“你先坐,我去给你煮碗面。”两人认识那么久,第一次在她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补上了吻。事业的打击,让他精神消沉,整天整天的不出门,一根一根地不停地抽烟。竹篮打水一场空,人还没走茶就凉,物极必反乐极生悲,晴天不修屋顶阴天活该大雨灌……他脑子里不停地播放着这些话,人生跌进了最深的谷底。
被茱萸收留的这些日子,山青浑浑噩噩,经历着人生的至暗时刻,但也是他最宝贵的一段时光。他总是等着她,第一时间抱住她,在那翻云覆雨间,他希望能填补内心的恐惧和空虚。“我不嫌弃,”她推开山青的手,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三十万,密码是我生日,你拿去。”“那你就当借我的,给我打个欠条,将来你挣了大钱再还我。”山青接过银行卡,那轻飘飘的一张卡,落在他手心,却是沉甸甸的,又无比灼热。他把茱萸搂在怀里,趴在她肩头上,憋屈这么多天的眼泪,一次性地释放了出来。山青走出了茱萸的小房子,带着茱萸那份沉甸甸的爱意,鼓起勇气,重新再来。他又开始各地跑生意了,但忙里总也能偷出一点闲,跟茱萸报个平安。在他东山再起这个阶段,茱萸依然在那家夜总会上班,山青不想让她回去,她更不想,但无奈那种地方,陷进去容易,抽身难。最后,她和经理达成一致,人不走,但不再出台,只端端酒,唱唱歌。但还是有男人非要点她,茱萸坚决不从,男人拖着她就往楼上包房里带,门没关上,就要霸王硬上弓。警方终于明察暗访地挖出了这家夜总会肮脏的“后花园”。所有被抓起来的人都愁眉苦脸,唯有她抿着嘴笑,让人一度以为,是她报的警。茱萸情况特殊,没有被重罚,批评教育之后,次日便被释放了。茱萸惊喜又意外,因为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他太忙了。“你怎么知道我被抓了?你这么赶回来,有没有耽误你工作?”山青笑着叫她傻瓜,说,那夜总会被扫了,这么大的事,自己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而且没耽误工作,他只是提前两天回来了。茱萸跟着山青走出派出所,外面阳光正好,前一晚下了大雨,空气格外清新,茱萸深深吸了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山青哈哈一笑:“新公司已经办好了,成立了,我想把你变成股东,你之前借我的钱,就算是入股。”她倒也不是在拒绝,只是消息来得突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不行?另外,既然你想不出自己的去处,我倒是替你想了一处。” 于是,茱萸成了山青公司的小股东和小助手,也住进了山青新买来的公寓里。结婚?没有人主动提起,那好像是个谁都不愿碰触的话题。茱萸不提,是因为不敢奢望。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从事过那种行业,山青不嫌弃她,她已经非常知足。那天他们一起走出公司,心疼山青工作一天,茱萸非要开车,让他休息。路上,山青逗她,说:“我看上一个姑娘,打算求婚,戒指都订好了,你说我是搞个大场面,还是个温馨的小场面?”她比山青预想的要冷静一些,或许是她早就预想过,两人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这段关系,也总会终结的。“认识。但我先不告诉你,你先回答我,到底是搞隆重点,还是低调温馨点?毕竟你是女人。”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一辆小轿车迎面开来,那车开得歪歪扭扭,茱萸紧急避险,还是没有躲过,在最后一刻,她猛打方向撞了上去。撞他们的是酒驾,山青躲过一劫,全是茱萸最后的那把扭转的方向,茱萸用生命保护了他。茱萸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最长那次,她昏睡了七天,第八天,茱萸终于醒来。山青别提多高兴,想问她感觉怎样,一张嘴,眼泪先流下来。茱萸指了指氧气罩,山青明白她想说话,就帮她拿下了氧气罩。山青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出事那天,他问的问题。山青拿出了那枚早已订好的钻戒,套在她手上,她比出事前瘦了,指环套上去有些松,山青心疼地吻着她手指。“本来就是给你的,那天,我故意逗你的,我想娶的,是你。”茱萸嘴唇颤了颤,凝视着爱人的眼睛,她轻启唇齿,艰难地哼出了一句山歌。那是山青老家出了名的一首山歌,每当男人求了婚,女人若答应了,便唱这句来回应。“我18岁那年,就想等你唱完头一句,唱这句给你听了。”山青震惊地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是朱小榆?”他发现自己终于明白了前妻讥讽他的话,以前一心只想挣钱的他,竟然也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山青对我和老杨苦笑:“连我也没想到,为了逃离这穷山沟,我做了那么多努力,最后还是回来了。”他走到廊前,对着那青山,敞开嗓子,唱起了嘹亮的山歌。这篇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大家的阅读,喜欢的朋友,希望不吝转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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