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大腿的位置……前几天刚量过,92公分……”正在记录信息的民警写档案的手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一直面前抖得厉害的女人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问孩子多大了。”“他不见的时候穿的是黄上衣,对,黄色的……裤子是黑色,鞋是白色的……”民警又抬头看了一眼嘴唇哆嗦的女人,对着男人道:“先带女家属去休息一会,你过来回答我的问题。”“你好,你前天有没有见到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男孩,大约这么高……”方方丢失的超市前,徐静雪比划着孩子的身高,对着面前的一个男人问道。“大哥,你再想一下,大哥……”徐静雪拉着男人的胳膊哀求道,“我的孩子穿了个黄色衣服很显眼的,大哥你再想一下……”男人不耐烦地拉下她的手,冷声道:“我前天都没有出门,上哪见什么黄衣服男孩。”“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旁边徐静雪的婆婆给那男人道歉,她拉回徐静雪的手,对着她低低道:“静雪,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方方会找到的,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的……”她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徐静雪已经甩开她的手走到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女人旁边,举着自己手里的照片在说着什么。炙热的烈阳下,徐静雪如同一个陀螺,在方方丢失的那片广场上不停地旋转、旋转。她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头发凌乱,脏兮兮的白衬衫上满是眼泪和鼻涕。她在这个嘈杂而明亮的、有些刺眼的正午,因为路人的回答而渐渐陷入沉寂和黑暗。因为劳累而加重的喘息声逐渐变慢,变重,汗水和泪水一起落到地面很快被蒸发掉,她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到了一个扭曲的空间里。那里黑漆漆,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拿着方方的照片踉跄地往前走,往四周看。她到处找人想去问一下有没有谁见过方方,可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只好大声的呼唤,撕心裂肺的哭喊:“方方,你在哪?”徐静雪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她只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只能抱膝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方方在光晕中央拿着一个球在玩,他咯咯笑着,一边追球一边支棱着胳膊向前跑去。徐静雪的眼泪汹涌而下,她顾不得擦就扶着地面站起来,她朝那光喊:“方方!”男孩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不追球了,慢慢转过身,歪头看着她。徐静雪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她尽力扯出一个看起来像平常一样地笑容,然后蹲下身对面前的男孩伸出胳膊,她用极其颤抖而又沙哑的声音说:“方方,妈妈在这。”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徐静雪感到光和热离自己越来越近,近的似乎要刺伤她的眼睛灼伤她的皮肤。“静雪,你终于醒了!”病床前的婆婆激动的喊了一声,随即抬起衣角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病房里的其他人听见婆婆的声音也都跑着赶到了徐静雪的病床前,他们也是一脸憔悴,眼底泛着青紫。徐静雪想坐起身,却因为体力不支又重重倒回床上,婆婆连忙过去扶她。她费力地靠在墙上,望着面前的一群人焦急地问:“方方找到了吗?”那苍白的脸上放出奇异的光彩,像是回光返照般令人心惊。丈夫吕文涛站在一旁,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低着头吞吞吐吐,随即他似乎终于鼓起勇气般看了她一眼,然后嗫嚅道:“警察查了火车站的监控……方方,被人贩子从X市带走了。”
今天是你五岁生日,不知道你的新妈妈有没有给你买蛋糕。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你不喜欢吃香蕉,所以一定不要买带香蕉的水果蛋糕。距离你走失已经过了二年零九个月了,你现在一定已经长高了吧。两岁的孩子是记不得东西的,我问了儿科医生。所以我真的很害怕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会一脸陌生地看着我,这样我会很难过。虽然我知道他也不想,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在你渴的时候给你去超市买了一瓶水,你就已经找不到了。我和你爸爸的这次吵架并非因为我旧事重提,而是因为他给我提出想再要个孩子。他想用另外一个成长的新生命去转移大家对寻找你灌注的那些注意力。他想用另外一个孩子去取代那些对你的愧疚,对你的自责,对你的悔恨。第二天我去做了结扎手术,把从医院带回来的单子扔到他面前说:“如果你想再生孩子,就只能和我离婚。”从我被检查出来有轻度抑郁症的时候,他就经常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心疼难过后悔无奈……这些情绪如同丝线一般混乱夹杂在一起的眼神看我。我的胸口也有点沉闷,然后我又去寺庙里上了一炷香,听那些师傅讲了一会经。方方,如果你再大一点肯定会嘲笑我,作为一个文学教授,会去信那些唯心主义。你可能不懂,是那些东西让我在你刚离开我的时候活下来的,我没了你,得有个信仰才能活下去。
“您好,您看您需要点什么。”商场里童装专柜的一名年轻店员笑容得体地迎上来。徐静雪也对她礼貌地笑笑,眼睛瞟向几款新上的童装:“我随便看一下。“这是刚出的新款,全棉针织布料,穿着特别舒服。”店员对着徐静雪介绍。“摸着是挺舒服,但是这款衣服是五六岁孩子穿的,我儿子八九岁了,可能需要再大一点……”年轻的店员刚想开口,另一位在这边工作好几年资历较老的店员已经着急忙慌迎了过来,她先给徐静雪熟捻地打了个招呼:“徐姐,给方方挑秋装吗?”“方方八九岁了吧,年龄大点的孩子衣服在这边,徐姐你跟我来一下。”随着两人向店内深处走去,年轻的店员碰了碰旁边店员的胳膊:“姐,这女人上次也是自己买童装的,哪有给自己孩子买衣服不带人来的……”“徐姐的孩子丢了。”另一个店员对着新来的小声道,“但是她每个季度都会来这里给她儿子买衣服,这是个习惯。”年轻的店员吃了一惊,又踮起脚往徐静雪那边看了看,被旁边店员拍了拍胳膊,然后提醒道:“记得不要乱说话。”徐静雪提着一堆衣服从童装店里出来,她的目光经常被身边来来回回嬉闹的孩子吸引。方方已经丢了快六年了,她上过电视,登过报纸,路边贴过寻子广告,她尽自己所能做了最大的努力。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接到过不少电话,可是只要等她询问一下方方的身上的胎记在哪,那些电话便立刻挂断。去年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方方在外省的一个山村,让她孤身一人带着钱才能见到方方。那个女人只蒙对了方方的胎记在右胳膊,她甚至回答不上来胎记的形状。徐静雪却当即给学校请了假就要跑去外省,吕文涛要跟着也被她赶走。等她到了地方,还没见到方方,钱被抢了,人被打晕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被捆住手脚扔一辆货车里,那两人商量着要把她卖个什么价钱。最后还是她身上的定位器起了作用,吕文涛带着警察赶过来的时候,她比那些被抓的绑匪哭得还要绝望。徐静雪下二楼的时候发现电梯旁边围了一群人,她不想凑热闹,是被一个孩子的哭声吸引过去的。那男孩两三岁的样子,在人群中央站着,扁着嘴巴一边哭一边揉眼。他穿了一件黄色的外套,一件黑色的裤子,一双白色的鞋子。她的方方是不是也曾把自己的母亲当成唯一能依靠的人?她的方方是不是也哭红了眼哭哑了嗓子却没有人过来帮小小的他?她拨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把孩子抱起来,拍着孩子的背:“阿姨帮你找妈妈……阿姨帮你……”“舟舟!”从另一侧慌忙赶过来的女人急急冲到了徐静雪面前。男孩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止住了哭声,他挣扎着要从徐静雪怀里下来。徐静雪却是有些发怔似地把乱扭的男孩又抱紧了些,嘴里仍然喃喃道:“我帮你找你妈妈,我帮你找你妈妈……”男孩的母亲本来准备道谢,此时也终于察觉出些许不对来。可能不是遇上了好心人,也许是假借找人之名想偷偷把自己的孩子拐走!
妈妈祝贺你又长大了一岁,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已经升上了初中,成为了一名中学生。我一直希望你能快快长大,然后记起回家的路,跑着回到我的身边。我前几天在地铁口旁边看见了一个男孩子,他的腰部以下全是空荡荡的,瘫在路边乞讨。他的眼睛和你很像,都是又大又圆,眼皮有一点点褶皱,眼尾微微上挑。他的脸上有点脏,好像抹了泥巴或者什么东西,我经过的时候他抱着我的腿说:“姨,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我当时正在打电话,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挣脱开跑到了一边。于是我继续打电话听我的学生叙述自己准备写的论文的大纲,我一边嗯嗯应着,脑海里却一直想起刚刚那双眼睛。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转身,然后像支箭一样冲了回去。我把那个孩子拉起来,哆哆嗦嗦地钳制住他去拉扯他右胳膊毛衣的袖子。我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放进他乞讨的碗里。没想到那孩子却在我放钱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他那双酷似你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然后把目光转移到自己残缺的双腿上。再迟钝的我也感觉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有几双不善的目光,我心下了然,只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那男孩的手,然后起身离开。等走了一段距离,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再跟来的时候,我打电话报了警。他们找到消息会来通知我,我也会时不时的去找他们询问情况。还有一次我情绪失控的时候被当成人贩子,还是这些警察和那位家长解释的。这次他们告诉我,那些乞讨的孩子依旧是人贩子的手笔。他们或买来或者拐来男孩女孩,就把他们打残扔到街头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要钱。这次行动解救了很多孩子,那个没有腿的男孩非要趴在地上给我磕头,我扶他起来的时候摸到了满脸的泪。我心惊肉跳地想你,我的方方,我宁愿你被卖到一个家庭里面当做健全人存在,而不是像这些孩子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城市角落里艰难求生。
“这群人贩子十几年前在X市活跃过一段时间,在C省抓住以后招供出来了,可能和你被拐的孩子有点联系,你去了解一下吧。”C省的民警一边看档案一边领着徐静雪来到那些人被关押的地方。他们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拷上了手铐锁上了脚链。“姐。”徐静雪隔着牢门的栅栏,喊了面前一直低着头的五十多的女人一声。她长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皮肤暗黄,脸上有斑点,鼻子有些塌,眼睛不小也不大。她举起手里方方两岁的彩色照片,对着面前的女人贩子轻声问:“姐,我们C市的,我儿子十六年前丢的,穿了一个黄上衣,黑裤子,鞋子是白色……您看您有没有印象?”“哥,十六年前的六月十五号丢的,您再想想?或者您有没有听过这个孩子?黄衣服,对,黑裤子……”徐静雪沮丧地从第二个牢房出来,走近第三个屋子之前,她靠在监狱的墙上歇了一会。楼道的灯在墙上挂着,这里阴暗潮湿,许许多多的小虫在灯下飞来飞去,傻傻的,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灯泡最外侧的玻璃。方方的彩色海报因为她的微微失神而从指缝滑到了地上,她像被滚油烫到一般跳起来,然后蹲下身捡起来,摸了摸他胖嘟嘟的小脸,把方方的照片紧紧抱在胸口,像抱着方方一般。“你为什么要贩卖儿童?”徐静雪刚走进去就听见一个男人对着牢房里的犯人发问。那男人戴着一副银色框的眼睛,对着犯人的面前架着一台摄像机,他面前也摆了一张桌子,手里拿着一根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于是她没再往前走,停住了脚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的两人。“钱来得快又比较简单。”犯人抬起了头,他才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显老,脸上带了满满的慌乱,甚至还有些许悔意。“不就是一个小孩吗?他们可以再生啊!”这男人说话的声音满不在乎,那一丝装出来的悔意终于从脸上消散。戴眼镜的记者手中的笔顿了顿,他抬起脸,问:“那你有孩子吗?”“嗤……”男人笑了,脸上带着些许得意,“俺都已经卖了自己三个儿子了,一个两万块。”他洋洋自得地举起拷着的右手,给记者比了个六的数字,然后啧啧赞叹:“六万块顶俺去工地干一年建筑了。”徐静雪看见那男记者啪地一下放下笔,胸廓重重起伏了几下,复又拿起来,继续对着面前的男人发问:“你的作案手法是什么?”面前的犯人愣了一下,然后开口:“啥……啥是作案手法?”“你这样说俺不就明白了嘛。”男犯人懒懒道,“哄得听的就骗,太机灵的就抢,不听话的就打晕带走,大人不留神就下手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俺拐不走的孩子。”说到最后他还激动的背一下就挺直了,仿佛刚刚说的不是恶行,而是该受表彰的事情。面前的男犯人听到这个问题,脊柱又懒散地弯了下去,他犹豫了好久。最终他点点头,然后嘟嘟囔囔地说:“那娃哭声太大,差点把人招来,和我一伙的怕事,就把娃丢河里了。这是他干的,不是我!”
这次去C省依旧没有你的消息,但是这几天的时间里我却想了很多东西。而我,已经步入更年期的我,大概会因为你的成绩下降或者是填报的学校不理想而不停发脾气,对你哭闹吼叫。真是难过,从你丢失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对你生气的权力。当你不见的时候,我在想,让我的儿子回来吧,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当我见到那些被打残的孩子的时候,我在想,老天爷,我可以降低一点标准,让我的孩子健全一点吧,被卖到别人家当儿子也好,只愿他不要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当我听到人贩子说,哭叫得太厉害的孩子会被丢进河里的时候,我在想,我的方方很乖,平常时候陌生人抱还会对着人家笑,肯定没有闹人,肯定不会哭叫,肯定不会……被他们淹死。求你了方方,妈妈求你了,十六年前被他们拐走的时候你一定一定要听话,不要挣扎不要大叫,只要你好好活着,就算妈妈永远见不到你。
徐静雪这次来A省还是为了一起拐卖案件,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方方。她已经辞去了学校的职位,加入一个寻找被拐孩子的组织。林杰对她说:“冻僵的人抱团取暖,总比都死了强吧。”林杰是她在C省那次遇见的那个男记者,他的工作就是为电视台的一档寻亲节目收集资料。这个苦差事是他自己非要揽下来的,是那天他知晓徐静雪是被拐孩子的母亲时,和她吃饭时说的。他介绍徐静雪去参加了那个一起寻找孩子的组织,他说:“有时候挺讨厌那些所谓的鼓励人的话的,什么勤奋就会成功啊,什么努力就会实现愿望啊,在找孩子这件事情上,任何鸡汤都不管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坚持了。”徐静雪这次是去一个丢失孩子的家里做一些记录,然后采集他们的血样,以后找到孩子的时候好做对比。她和一些志愿者来到那个山村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几间破旧的瓦房。她来之前已经了解到这个家庭的一些情况,他们的女儿晓莹四岁的时候被拐走了,女孩的父亲宝柱找了十来年都没有找到,最后因为愧疚和自责而卧轨自杀。女人兰芳因为痛失女儿和丈夫,从此以后变得有点疯疯癫癫。“可能又出去找她女儿了。”旁边的邻居看见这么一堆人站着,好心提醒道,“应该就在村子里,她现在又疯又傻,还不识路,大家伙都帮忙看着,跑不远的。”徐静雪一行人道了谢以后就外出找女人,最后是被一个村里人的惊呼而聚集慌忙跑过去的。她们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大家坐在悬崖边哼歌。大家都知道她的精神有些问题,更不能轻举妄动,就慢慢走着接近她。徐静雪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才听见,那个女人唱的是首小孩子的催眠曲,她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没想到那女人最先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她转头,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她的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她转身,懵懂地看着这些陌生人,问:“你们是谁?你们要干嘛?”那些人本来想强制把她拉下来的计划失败了,于是离她最近的徐静雪只好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兰芳,你怎么把我忘了呀?上次我们还一起买菜的你不记得了?”叫兰芳的女人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记得你。”然后她又转过身,晃着腿开始哼歌。本来她的情绪还算稳定,但是村里冒起来阵阵炊烟的时候,她温柔的目光却突然坚定了起来。“那里。”她指了指深不可测的谷底,“宝柱和晓莹饿了,喊我下去做饭呢。”“胡说什么呢。”徐静雪笑着对她开口,天知道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装作无所谓地开口,“晓莹刚刚在家做好饭,过来让我喊你,怎么会在这底下呢?我都没有看到。”“骗你干什么?”徐静雪强装镇静,“她还说让我留下来一起吃饭呢。”“嘿嘿。”兰芳笑的口水都流了下来,“我家囡囡,懂事。”她自己起了身,准备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不对啊,晓莹没了啊,怎么会做饭呢?”“瞎说什么呢。”徐静雪轻斥道,语气却很温柔,“晓莹在家,怎么会丢了呢。”徐静雪虽然离她两米远,却不敢上前,她的呼吸有些颤抖,眼神紧紧盯住兰芳。晓莹已经丢了十年,徐静雪大概比划出了一个十四岁女孩的身高对着她笑:“晓莹都这么高啦,你忘了吗?”“不对不对!”兰芳捂住脑袋,眼睛有些发红,她丢掉那个娃娃,对着徐静雪比了比自己的腰,“我的晓莹,是这么高。”“晓莹都十四岁啦,你看你的记性。”徐静雪仍然是那种轻柔的语气。“是吗?”兰芳把头转向那个刚开始喊人的、自己有点熟识的村里人,问,“晓莹十四岁啦,是吗?花姐。”“是的是的。”那个村里女人使劲点着头,眼里有泪,“我们都看见晓莹在家等你吃饭呢。”“是吧。”徐静雪伸出手,“赶紧走吧,别让晓莹等急了。”其他的志愿者松了一口气,把兰芳接过去便送她回家了。徐静雪站在原地,等所有人都走后才全身虚脱般地瘫软在草地上,她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是的,在我拜访兰芳的两年以后,我们在另外一个省的儿童救助中心找到了晓莹。兰芳的精神依旧不太正常,但是她见到晓莹的第一面时就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然后她带晓莹来到了她父亲的坟前,抱住那块墓碑不撒手。方方,妈妈又开始奇怪了,因为我又想起林杰采访那个人贩子时,那个人满不在乎的语气了。可能在他们眼里,你们都不是孩子,是市场上可以论斤称的商品,不过价位略高而已。可是他们不知道啊,你们确实不只是孩子,你们是我们的心脏,是我们努力的原因,是我们爱的传承。
林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徐静雪正在安抚一个儿童救助中心刚抽完血的五岁男孩。等终于把小男孩哄不哭了,她拿起手机,发现有四个林杰的未接电话。他们虽然有彼此的号码,平常却不怎么联系,上次见面还是两年以前,他采访的人和她去找孩子的地方一样,一起出来吃了个饭。“徐静雪。”对面林杰的声音和他平常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现在X市的警方获取了一个线索,一个S省男人曾经花六千块钱收养了一个X市男孩,年龄和时间都对的上,他很有可能就是方方……”徐静雪的目光其实一直定在大门外的一点,慢慢的,她发现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电话里林杰还在说话:“……现在警方去S省去找他采集DNA了,结果可能三天就出来了……喂,徐静雪你在听吗……”徐静雪觉得自己胸口很闷,她张开嘴巴呼吸才顺畅了一点。她觉得自己的空掉的心脏好像突然被塞了进去,满满的充实感让她有些不敢置信。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来发泄一下自己过多的情绪,她的双手握成了两个拳头,然后慢慢弯下腰,她的脸紧紧皱成一团,眼泪流下来。她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尽管她这时想嘶吼想大叫想咆哮,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去洗把脸,于是她起身去了洗手间。可是还没有等她的嘴角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那脸上的肌肉就让她的下巴收力,嘴巴扁了起来。她用了好多方法都止不住眼泪,到最后她声音哽咽地去借了笔和本,想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一下将要窒息的自己。我曾经觉得你的丢失是上天对我的一种变相惩罚,可是我这辈子并没有做过任何有愧于良心的事情,所以我信了佛,因为我觉得大概是上辈子的业障。我很长一段时间深陷黑暗与绝望,是找寻你的信念让我重新站了起来。在找你的二十八年里,前十八年我一直在痛苦和失望里等待,后十年我去帮助了那些和我一样在困境中的父母,我成了一名“打拐”妈妈。每当我看到别人拥抱自己丢失的孩子时,我都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够抱住你。眼泪流到纸上,晕染了一片墨水,她来不及擦,继续写。你的生活环境会是什么样子的?你的养父母对你好不好?我失去了陪伴你所有重要时刻的成长,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怨我?会不会……不理我?徐静雪放下笔捂住脸,终于伏在桌子上低低抽泣起来,泪水浸满了整张纸,她写的信花掉了一半。那些信她并不准备给方方看,那些记录她的煎熬和痛苦的过往她只想一人承担。徐静雪难熬的三天终于过去,她很快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们告诉她,那个做DNA对比的青年人就是她寻找多年的儿子方方。方方要从遥远的S省赶过来,他过来的前一天,徐静雪整夜都没有睡觉。她激动得不停发抖,不停地翻着自己的衣柜,想找出一件自己满意的衣服。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徐静雪担心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方方很开心地跑过来拥抱了她,并且给她送了一件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他养父母也都是很好的人,他这些年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S省做了一名程序师。但是那种一见面就非常浓厚的亲切感谁也无法否认,方方的眼睛的形状很像徐静雪,他的脸型又和吕文涛神似,连指甲的形状都和夫妻俩一模一样。徐静雪和吕文涛为他准备了接风宴,席间徐静雪请了很多他们组织的志愿者和林杰。但是林杰那天没到,徐静雪抽了空给他打电话,他说他现在在外省。徐静雪觉得自己又想哭了:“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她对着林杰喃喃。恍恍惚惚间徐静雪觉得方方在喊她,曾经他丢失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都有这样的错觉。冰冷和悲痛本能的袭上来,她好像回到了那些她一睁眼就绝望的日子里。然而,很快,对面的包厢里方方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对着她笑,他跑过来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皮肤的温热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的方方对她说:“妈,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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