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愫推开窗,雨声淅淅沥沥,像是点滴都落在人的心上。偶有雨丝伴着风吹进来,手中的信纸也染上了点点水痕,墨迹晕染开,一如她浓到化不开的心事。“愫姐姐!愫姐姐!谷中的小桃红都开好啦!”叶浛出现在窗外,叽叽喳喳没个安生,“我摘回来好多枝给你,你看,漂不漂亮?”阿愫随口应了一声,小心地将方才捧在手中的薄薄的信纸折好。照例和从前的许多封京中来信放在一处,她这才腾出空来,看叶浛举着的花。桃红色的花朵开得茂盛。长得有些像梅花,却不似梅花那般稀疏冷艳,倒是沉甸甸的一枝簇作一团。这花,谷中原是不多,仅有的几棵树,都种在叶澜的院子里。阿愫像是全然抛却了刚才的不快,打趣儿道,“你又去偷摘大师兄的花,当心他又要给你剃头。”她说这话是有缘故的。叶澜种的小桃红第一年开花时,叶浛调皮,半夜偷摘了好些,却不巧被练剑方休的叶澜捉了个正着。彼时叶浛捧着衣摆,兜了满怀的花。叶澜冷着脸,二话没说抬手挥剑,当即便削断了叶浛一半的头发。叶浛找师父哭诉,奈何这事本就是他错,再加上向来对师弟们颇为关照的叶澜第一次这般动怒,于是就连师父也不好明着包庇叶浛,只悄悄让师娘编了顶假发给叶浛送了去。这事儿从此就成了青山派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谈资。尤其是阿愫,最喜欢拿这事儿编排叶浛了。“愫姐姐你还笑我!”叶浛委屈极了,“要不是你说喜欢那花,我哪有胆子夜闯大师兄的院子。”说曹操,曹操到。叶澜一手执剑,一手打伞,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廊下。“门中无人比你胆子更大了。”叶澜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剑隔窗递给了阿愫,“许久未打理,有些卷刃了,还要劳烦小师妹。”阿愫接过叶澜的佩剑,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许。她珍惜地抚过剑鞘上的纹路,心中忽而有个念头闪过——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帮他打磨这柄剑了。
阿愫自幼长在青山派。从她五岁那年被国师批命送离皇宫开始算起,至如今已有十年光景。她在武学上无甚天赋,也不求能和师兄弟们一样成为御剑乘风、济世救民的侠客,便随同师娘学习铸剑。即便是去岁冬里,先帝驾崩,举国守丧,她也不曾得到过回宫扶灵的旨意。只是在母妃迟几日送来了信件之后,在佛堂里为她那记忆中无甚印象的父皇上了一炷香。阿愫当时也没有感到多遗憾,更谈不上悲痛。大周朝不缺她这一个公主,父皇和母妃大抵也不缺她这一个女儿。她曾以为她一辈子都会留在这里,却不曾想过,新帝登基后,竟还会想起她这个离宫多年的妹妹。说来也是可笑,若不是战乱祸起于边城,大周需要一个适龄的公主和亲越国,恐怕也无人会记起,这世间还有一个赵愫。叶澜不知何时出现在炼房,阿愫吓了一跳,指尖划过刚打磨过的剑锋,鲜红的血液便汩汩流出,沿着银光白刃蔓延开来。“当心!”叶澜一把将剑丢开,脸上神色冷凝,阿愫看不出他是否生气动怒,但总归看得出他不太高兴。“师兄……”叶澜很少对她冷脸,阿愫自知理亏,目光低垂,不敢抬头看他。叶澜却没打算被她轻易糊弄过去,“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在炼房也敢走神?既有心事,你不该接剑的。”阿愫有些烦闷,却不想在叶澜面前表现出来,“师兄的剑,哪里能假他人之手?”她在青山派这些年,所学并不多,唯有铸剑一道,算是得了师娘的真传。叶澜用的这佩剑,便是她亲手所铸。只是不知往后余年,她是否还能有机会再为他打理这柄剑。阿愫只想含糊其辞地尽快蒙混过去,奈何叶澜却是太过精明,并不吃她这一套。“阿愫,你有事瞒着我。”他难得对她这样严厉,却又带着一如多年的不忍的温柔,“但其实,你不必瞒我。”阿愫忽而抬头,呆愣愣地望着他,一滴眼泪不经意从眼角落下。说起来这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长到阿愫不知该从何讲起。她人生中面对的第一次离别,还是在根本不知何为离别的年纪,眼前即将要迎来第二次了,她方才感受到姗姗来迟的离别的伤感。她不想和叶澜说这些伤感的事,于是便故作轻松地道,“师兄,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你什么,你今天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我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心愿,希望河清海晏,国泰民安。”阿愫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傻?但是如果有一天,师兄遇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抉择时,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好吗?”新帝登基,边境动荡,战火绵延,纷争四起。如今的大周,何来的国泰民安?
那日的风波很快过去,好像没有人放在心上。就像阿愫指尖的伤,很快就愈合如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母妃上一次来信说,接她离开的卫队已经从帝京启程,很快便会抵达。阿愫刻意不去算着离别的日子,尽量让自己像平常一样,到时间就随师娘去炼房铸剑,偶尔还会帮师兄弟们修理修理武器。青山派虽隐在山林,但并非与世隔绝,外面的消息也时常会传进来。诸如越国在边境连下五城后停下了进攻的脚步,与大周开启和谈。又如北梁也暗中调动军队,陈兵在三国边境,意图静候胜负,好坐收渔利。叶怀臻是青山派的掌门,虽然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本不搭界,但他年轻时曾和大周皇室有些关联。阿愫当年被送到青山派,他也是承了皇室的委托,自然知晓她的身份。两国和谈的消息传来时,正是青山派的祭祀日。其他师兄弟都退下了,叶怀臻独独将阿愫留了下来。“师父。”阿愫恭敬地站在叶怀臻面前,头低着,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她这些年虽没有长在宫中,但她即便是作为青山派的弟子,也仍然是大周的子民,皇命不可违。更何况,她母妃虽然不曾将她留在身边教养长大,至少给了她生命。如今新帝继位,她并非皇上生母,膝下又无其他子嗣,她若拒绝和亲,恐怕母妃处境会更加艰难。她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她只能像一片枯落的叶,任凭风带她漂泊去她不得不去的远方罢了。“可阿愫你也该知道,两国交战,和亲也只是权宜之计。你这一去,前路便是九死一生。”叶怀臻说,“你是个好孩子,师父私心不希望你去吃这个苦,冒这个险,你若不想去,咱们总能想到办法的。”总要有一个人去和亲,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如果注定要有一个女子为这场战事赔上一生,是我或是其他人,又有何区别?”她明白,大周如今处于弱势一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皇上要是还有其他选择,总不至于想起她这个十年未见的妹妹来。叶怀臻了解她,虽然她从小就文静乖巧,但心思坚定。若是她决定了的事,旁人是不可能更改的。“好吧,你师娘那里,我会和她讲明。倒是叶澜,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需要我和他交代一下吗?”阿愫闭了闭眼。她可以权衡利弊,可以顾全大局,可以赌上自己的命去还母妃的生恩。她怕一想到他,再坚定的决心都会因他一个眼神而动摇。阿愫心想,若是宁静的时光已进入倒数,她总要珍惜每一个相见的时刻。
天不遂人愿。阿愫还没有来得及和叶澜提起这件事,接她的卫队却先到了。阿愫开智早,对从前宫里的人也有些印象,大总管对她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好。毕竟母妃不受宠,她也只是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公主罢了。而现在,大总管竟也要恭敬向她行礼,“长公主殿下,您请接旨吧。”青山派在场的师兄弟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哪里想得到,那个每日跟师娘待在炼房里拎着锤子敲敲打打的小姑娘,会是一国公主!倒是叶浛最先反应过来,帮阿愫接过那明黄色的卷轴,“愫姐姐,原来你是公主呀!那你原来是姓赵吗?难怪你不和我们一样姓叶。”“大胆!悖逆小儿,竟敢口出狂言!”大总管拧眉哼斥,险些就要命人将叶浛拿下,却被阿愫轻易化解。她无心浪费时间在这等小事上。虽然师兄弟们大多不敢像叶浛一样到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吵闹,但是议论纷纷她也听见了些许。叶浛满心都惦记着愫姐姐的隐藏身份竟是公主,好像是听到她这话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师兄似的,“对哦,师兄呢?”阿愫早知道叶浛关键时刻一向指望不上,便丢下了一院子的人,自己去寻叶澜。然而她怎么也找不到叶澜。宗祠无人,武场无人,书院无人,炼房无人,他自己的寝院中也无人。阿愫不知道叶澜到底有没有听到那旨意,更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只能守株待兔般地蹲守在他院中的小桃红树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久到小桃红的花开了然后又伴着细雨落入泥土里,他才终于回来。“阿愫,醒醒。”叶澜将她抱起来,“傻姑娘,你身上都湿透了,在这里睡会着凉。”她许是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瑟瑟发抖的身体忽然触到了温暖的怀抱,怯懦和勇敢在此刻交叠。“师兄……”她埋头在叶澜的颈间,不知是眼泪或是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领口,“师兄,对不起啊。”叶澜想,那该是她的眼泪吧,不然怎么会那样烫,烫得他的心都随着她的难过而疼起来。怀中的小姑娘还在声泪俱下地一声声说着对不起,叶澜却知道,她从来都不欠谁的。在他心里恰恰相反,她才是被亏欠最多的那一个。“不是你的错,阿愫。”他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希望这样可以给她多一些温暖。他抬步便要带她回屋去,却又想到于理不合,于是便想喊叶浛拿上伞,送她回自己的院落。“叶澜,我要走了。”她鼻音浓重,固执地不肯叫他师兄。在这一刻,他就只是叶澜,“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也不必为我难过。”这是她的选择,亦是她的宿命。她求仁得仁,无怨无尤。
因着那一晚淋了些雨,虽然第一时间便拿药压着,却还是让阿愫好一番难受。无法,只得省略了和师兄弟们一一道别的流程,只简单地向师父师娘辞别。阿愫在人群中寻觅着叶澜的身影,却又遍寻不到。她便想,如此也好,不必让她在这最后一刻心生动摇。倒是叶浛总是跟在她身边晃荡,好像生怕她会跑了似的,盯她盯得倒是比来送她去和亲的卫队还要紧迫。“愫姐姐,你还会回来吗?”叶浛年纪还小有些,可能还不懂“和亲”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面对叶澜时,她不得不坦诚地面对自己永远都无法再回来的事实,因为她不敢给对方任何希望,更不敢给自己任何念想。她柔声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你乖一些,好好听师父师娘和师兄的话,我就找机会回来看你。”骗过叶浛之后,阿愫就踩着卫队铺就的红绸一步步走向门外。她踏上摆在马车前的脚凳,却在最后一步时,停下了动作。她想,再往前一步,世上就再不会有那个长在青山派的阿愫了。这世上甚至也不会再有赵愫,她再不能作为自己而活着,若未来史书上有她一笔,至多也只会留下她的封号和姓氏。至于她是谁,她曾为谁心动,她那些进不得也退不得的过往,和她那些不敢想却也不舍得忘的心思,都只会化作她往后余生里,长久的意难平罢了。她望着远处天边露出的朝阳和霞光,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阿愫想起昨晚微服来见她的那位皇帝哥哥,想起他和自己说过的话——他说,是大周愧对于你。请你给哥哥一些时间,最多三年,哥哥定然扫平越国,接你回家。他予她封号为“昭庆”,他说,昭回于天,河清云庆,大周的百姓都将感激于她,他也绝不会让她失望。她这位哥哥看起来是和父皇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很有抱负和担当,只是国力积弱已非一日,他需要时间才能让大周重新强大起来。阿愫没有把他那句三年后要接她回家的话当真,但是此时的她,愿意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她坐进马车里,侍从放下门帘,空气就仿佛安静了下来。她闭上眼,默数着在青山派的日日夜夜,耳边隐约还回荡着从前叶浛的调皮捣蛋声,和叶澜的告诫叮嘱。“车队即将启程,长公主若是疲累,自可歇息。外面的事,有我。”阿愫倏而睁开眼,抬手撩开窗帘,便见旁边那佩着剑打马随行的人,不是叶澜又是谁?马车动了,车队终于休整妥当正式上路,阿愫却仍然呆愣愣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叶澜。他为何会在此处?他是要去哪里?这两日他总是不见人影,她原以为他是气她恼她了,却不曾想,他竟还愿意亲自护送她离开吗?哦,也对。他到底是青山派首席弟子,她这样离开,门中总要有人相送才是。他也只是尽地主之谊罢了,待离开了青山派的地界,那才是真正的离别了罢。这样想着,她便愈发移不开眼了。恰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嘈嘈赶上,马上那人,赫然是叶浛。“咦?愫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见她一脸惊讶,叶浛这才感觉不对,“大师兄,你难道忘记跟愫姐姐说,咱们两个会一路护送她到越国吗?”
他不知自己何时这般斤斤计较了。他心里是有些气阿愫的,气她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不与他们讲,也气她太不拿自己当回事,那是她一生的幸福啊,说拱手相送便送了。她分明是那样大方的人,却独独对他这么小气。有难处不肯说与他,有心事也不肯说与他,万事都想着自己担着,甚至连他难过都不许。叶澜想,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凡事她都考虑周到了,却唯独舍下了他。可他毕竟答应过她。若真有一日,他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为了她的心愿,他也会成全她。她不忍看到大周的百姓被战火波及,流离失所,所以宁愿赔上自己也心甘情愿。这既是她想要的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哪怕他心里再想不顾一切带她走,他也不忍心做让她失望的事。叶澜想,他若不能改变这结果,便只能拼尽全力护她平安。阿愫也很珍惜这一段旅程。虽是此去生机渺茫,可于她而言,有叶澜陪她踏遍这一路风景,已是上天恩赐的最后的美好。她贪心地享受他近在咫尺的每一次日落和朝阳,然而却没料到,卫队还未抵达边城脚下,就遭遇了山匪伏击。荒山之中,迎面冲过来一大批悍勇的匪徒,手中都持着利器,很快便形成合围之势。阿愫有些慌。这一路行来,因着有军队开道护驾,并未遭遇什么险境。然而此时,他们即将到达边城,竟突遭这等变故!阿愫虽不善武,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拿出随身兵刃,意欲跳下车随众人一战,却在车帘撩开的一瞬间便被叶澜推了回来。“好好在车里待着,”车外的叶澜低声说,“这些人不对劲,听师兄的话,师兄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叶浛,照顾好她。”阿愫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但是这一次不同,外面是数倍于他们的敌人,纵然叶澜的剑术再如何高明,又如何能以一敌十呢?阿愫却急得红了眼,“叶浛,这可不是儿戏,让我出去!”“愫姐姐莫慌,师兄早有安排。”叶浛忙解释道,“前夜里扎营,我不是去山里给你逮兔子么?就见随行卫队里有人行迹鬼祟,我好奇心重,便跟上去探查了一番。”叶浛剑术比不过叶澜,但轻功是青山派的师兄弟中最好的。“原是有人向外头通风报信。愫姐姐你和亲本已是好大的牺牲,却偏偏有人不想看你就这样顺利地和亲去。北梁传来的最新消息,原本该镇守在阵前的北梁主将七皇子,此时已不在军中。”阿愫一心惦记着叶澜的安危,向来聪明的姑娘,都听不懂叶浛的言外之意了。“愫姐姐,你说,那北梁七皇子如今会在哪儿呢?说起来,若是在三军对垒之时,一方主将被人提着脑袋再来和议,这热闹北梁还看不看得起?”叶浛调皮地笑了笑,仿佛早已成竹在胸,“援军已在赶来的路上,愫姐姐大可放心,只需周旋片刻即可。只是一会儿要先委屈愫姐姐,咱们少不得要当一回‘肉票’了。”
大周的卫队抵抗没多久,便都被那群山匪擒住了,就连叶澜也不例外。阿愫和叶浛几乎没来得及抵抗,被山匪蒙了眼绑了手脚就抬上了山。叶浛说得果然没错。这些山匪果然不是普通人,她即便此时被蒙了眼,也听得出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绝非是混迹山野的匪患所能练就的。再加上她被蒙眼之前,还曾看到过,那些山匪手中拿着的武器,多为制式,一看就是军中独有。看起来,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连一丝掩饰也无,是笃定她们一行人都逃不出去了?“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昭庆长公主了?”那首领坐在上首,脸上白净得很,哪里像是山野之人?倒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阿愫眼前的黑布早已被摘下,她眨了两下眼睛,适应了这光线之后便立刻环顾四周,确认叶澜叶浛他们和一众护卫都安好后,才有挑眉望向那首领。她不答反问,“想必您就是传说中的,北梁……北梁几皇子来着?”听见她这话,那人眼睛瞬间亮了亮,“哦?没想到公主殿下,倒是有几分聪慧,真是可惜,让我都不忍心杀你了。”阿愫却丝毫没被吓着,她和不远处的叶澜对视了一眼,便继续说道,“承您谬赞,我委实担不起您一句‘聪慧’。不过你们北梁的皇子有用的也实在不多,倒也不能全怪本公主记不得。”北梁的军队此时正陈兵于三国边境,若说有谁最不想看到周越两国和谈达成,那恐怕就是北梁的主将,也就是眼前这位七皇子了。所以他不惜深入大周腹地,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将大周的和亲队伍劫持以作谈判的筹码。阿愫一行人以身做饵,就是为了深入虎穴,探知七皇子的确切据点,拖延时间并等待援军的到来。此处山脉地处边城,援军来得也是快。叶浛率领着原本假装无力抵抗的卫队们奋力反扑,叶澜则飞身直奔座上的七皇子——那才是他的目标。阿愫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乖乖在一旁的石壁下躲着,不敢上前去给他们添乱。眼看着山外厮杀声渐近,援军已至,叶澜也终于擒下了那位北梁主将。叶澜远远望着她,望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一袭素白衣裳的小姑娘看起来瘦削憔悴,红透了的眼眶更让人心狠狠地揪起。这是他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他为她种了满园的桃红色的鸾枝榆叶梅,他还未曾亲自摘下一朵戴在她发间……他绝不可能让她就这样离他而去。叶澜反手一剑刺向那败军之将。他避开了要害,并未直接要他的命。但是北梁主将就这样在大周境内被擒获,北梁士气必定会大减,届时,无论是与北梁朝内谈判,亦或是三国和谈,大周都将会有新的筹码。“师兄……”阿愫看见叶澜身上有好多的血,她不知道是谁的,她只知道害怕,她怕自己还活着,世上却不再有叶澜,“师兄,你不能有事!”她如乳燕投林般飞奔向他,却在落入他怀里那一刻,颈间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叶澜远远看向前来救援的小将点头示意,“烦请转告皇上,答应他的事,我都做了。现在,轮到他兑现承诺了。”师父宣布明年开春就要和师娘去游山玩水了,将青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了首席弟子叶澜。这下可便宜了一众师弟们——从前大师兄守身如玉,师弟们也不敢惦记着娶妻成亲的事儿,如今大师兄开了个好头,师弟们才好考虑起终身大事来。说来也是巧合,从前的掌门夫人便喜爱铸剑,常年待在炼房里敲敲打打。如今叶澜娶的这位新任掌门夫人,简直深得师娘的真传,也是喜爱泡在炼房里,少有人能见到她出门来。年纪小的师弟们时常会提起从前的阿愫师姐,她也是喜欢铸剑,时常会给大家修理修理兵器。不过这位新掌门夫人倒是有些小气,她铸的剑,只有掌门叶澜能用,旁人碰都是没机会碰的。阿愫师姐其实是大周的公主,只是幼年时因为体弱才来山里休养,后来她被册封为昭庆长公主和亲越国,却在半路上遭到北梁人的伏击,在混战中不幸遇袭,以身殉国了。而那一场风波,却让大周得以有了三国重启和谈的筹码,让新帝治下的大周,从此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至于真相如何,其实也只有少数人知。就连阿愫本人也是不知道的,援军赶到之前,她就晕倒在叶澜的怀里,再醒来时,她已经在一辆破旧的小马车上了。那副车架与公主的仪仗是比不了的。但赶车的人,却是叶澜。后来的后来,阿愫也缠磨过他,问他个中缘由,他抵不过她柔声软语,终是败下阵来。其实早在卫队从青山派出发前,叶澜就曾见过皇上。他很尊重对方,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皇上,更是因为,他是阿愫的兄长。作为大周子民,他很钦佩皇上有整顿朝纲重振国力的野心,却不能接受,阿愫是为此而牺牲的那个人。她想要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虽不曾亏欠,却仍然想要还父母一份生恩,还百姓一份她身为公主的责任。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走上一条无可挽回的路,他只能拿自己和皇上赌一局。其实皇上早就清楚,大周军队之所以会败得这样快,是因为朝野内外都有敌方细作在暗中活动,然而他羽翼未丰,鞭长莫及,除了步步忍让,谋定而后动,他暂时亦别无他法。于是叶澜便自荐加入了和亲的卫队,他与皇上做了一笔交易。说起来还是他赚了。叶澜想,他赚来的,是阿愫的余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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