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层上楼梯右拐的第一间教室,是我长期驻扎的地方。我坐在门口,付文杰坐在靠门口第二排,我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于我而言,马扎不过是腿僵软到不想走路时才会想起来的东西。好几圈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他很自来熟,记住了我放马扎的位置,一出来背书就自觉地提走它,大爷一般舒舒服服地靠着柱子,看我一个弱女子在走廊里绕圈。不过倒是很有眼色,看我走个五六圈,他便会自觉起身,把马扎让给我坐。微信聊天记录中的对话并不是诸如客客套套的“今天天气不错”、“你吃饭了没”此类寡淡的话。我们之间的对话颇有深度,深深体现了处于期末考试中的大学生的交友法则——全部都是让我占座!虽然他这么做很不厚道,但有一点好,每个让我帮忙占座的早上他都会帮我带一个面包。我吃了饭容易困。为了避免一上午昏昏沉沉,我一般不吃早饭。付文杰把面包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皱眉:“我不吃早饭。”然后直接拆开包装,撕了一小块面包塞进我嘴里,把剩下的放在我手上,转身就走。
男孩子们好像一点都不怕冷,只穿一件薄薄的运动衣就打篮球打到忘乎所以。我一向不喜欢靠篮球场太近,每每经过都要绕得远远的,避免被打到头。可耐不过付文杰眼睛太好使,隔了老远还是精准地将球砸向我的头。我捂着头快要跳起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不敢丢人,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我眼里憋了一小泡眼泪,吸了吸鼻子:“你大爷的!换你被砸试试!”“我说什么?我说你……”我刚想继续骂,却看到他的几个朋友也过来了,赶紧拐了话头,“我是说我没事……”他却才反应过来我刚刚说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连球都没管。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眼泪就被吹干,在脸上留下两道痕迹,被风一吹还有点疼。
大四假期安排了实习,返校时间比其他年级要晚一个月。食堂后面聚集着几只流浪狗,我习惯出来吃饭的时候带上一小盒狗粮喂它们。按惯例来讲,这个时候他该是回怼我一句更凶狠的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头看狗。付文杰看我不说话,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在我带上耳机,听不太清楚。他的呼吸灼热,洒在我的侧脸,混合着暖春的和煦阳光,舒适又滚烫。他笑:“没有,就是想告诉你,太阳大,喂完就回去吧。”看他一脸真诚的笑容,我顿时觉得,这孩子可能脑子不好使。
学校的运动会在五月中旬,开幕式上有啦啦操比赛,这是我四年里坚持不懈地去看运动会的原因。我不爱喝水,这个季节又容易上火,所以我总是会流鼻血。运动会开幕式那天我们早早去了抢占最佳观望点,却偏偏刚坐下就开始流鼻血。他按住我的头,接了一捧又一捧凉水,轻拍在我的额头和鼻子处,很快血就止住了。他的手掌暖暖的,指根处有些茧,碰到我的嘴唇,有一点麻。我有些尴尬,长这么大,除了我爸,还没男生给我洗过脸:“嗯,不流了……”他擦手:“行吧,那你先回去吧,我一会过去,帮我在你旁边占个位置。”我点头,还没跟他说声“谢谢”,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张扬有活力的脸庞,我叹了口气,感怀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他笑:“是是是,我不懂。”递给我一瓶拧开的水,“我只知道你该多喝水。”“还有啊,作为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自觉。你看看,哪个女孩子现在出门不带把遮阳伞的?”他呼出一口气:“好了,现在可以踏踏实实地看表演了。”他“嘶”了一声:“我说你怎么这样?我告诉你,你这样真的会失去我的!”我悄悄看他。他单手撑着遮阳伞,尽量让我全身都躲在阴影下,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也不在意。
当天晚上,宿舍四个女孩一起出去,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大吃了一顿,出来的时候天却飘起了小雨。我有些丧气。她们三个都有男朋友可以来接,只有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付文杰问我:“我记得你说今天要去聚餐,结束了吗?现在下雨了,带伞了没?”挂了电话,舍友们对我挤眉弄眼,阴阳怪气:“我过去接你~”没一会儿,她们三个就被接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夏季的雨略有一丝凉意,昏黄的路灯下,雨滴的痕迹很明显。仿佛被洗涤过了的黑夜里,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显得悦耳动听。空气中有着青草的味道,一切未知与已知都充满了希望。付文杰就那样朝我走过来——一手撑伞,一手插兜,痞痞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满是星光,很好看——也走进了我心里。我点头,走进他的伞底。那一刻,我知道我躲不过去了。一个名叫“付文杰”的坑就在我眼前,我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
我跑去跟他真心忏悔,并坚定地表示以后绝对会加倍对他好。他却说:“傻瓜,谁说你没有付出的?只是你自己忘了而已。况且,谁让是我先喜欢你的呢?”我忽然想起大四在食堂后面喂狗的时候,付文杰在我耳边说的话——他不知道我耳机里没放任何音乐。他说:“如果我有尾巴,那你该看到我忍不住对你摇头摆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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