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刘荣那年,我二十三岁,已经在一家服装厂工作了四年。 这里终日响着织机的声音,身边的女人们埋头工作,每个人的表情都死气沉沉的。衣服花花绿绿,但车间里的我们,永远只能穿着灰扑扑的工服。整个服装厂,年纪最小的女孩叫李芝。她刚满十六岁,因为要帮弟弟挣学费,被家人劝诱着退了学,来这里工作。厂子里包吃包住,所以每月工资下发后,李芝一分都不留,全部寄回家。我问她时,她天真地眨着眼睛,说:“我妈说了,除去给我弟的学费,剩下都攒着,给我当嫁妆!”生了两个女儿后,老公另找情人生儿子,不肯再给生活费,她便只能自己出来打工。王小岚文化水平低,绕了一圈,只能来这里做苦工。盒饭里如果有肉或蛋,她便会挑出来放进另一只饭盒里,带回去给两个女儿吃。再跟我念叨:“我得让两个娃念书,不能让她们以后和我一样。”那年,网购行业兴起,实体经济受到强烈冲击,服装厂的生意惨淡了许多。为了挽救效益,主任安排了一批女工出门谈生意拉订单。我也在这批人当中。由于会看人眼色,话也说得漂亮,主任越发器重我,甚至派我去谈一笔价值数百万的大单子。
他和我以前聊过的其他客户都不一样。他不会逼着我喝酒喝到吐,也不会趁着聊生意对我动手动脚。我介绍服装厂的情况时,刘荣会认真听着;而晚上我请他吃饭拉关系,他也规规矩矩,只是一直冲我笑。拿下单子后,回去前,刘荣忽然叫住我,认真地说:“沈薇,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不该屈居在那种地方。我愿意出高薪聘请你。”三个月前,年满十八岁的李芝被父母卖给了村里的老光棍,换来一大笔彩礼;而王小岚的老公等情人生下儿子后,便正式和她离了婚。若我一直待在这里,未来也许会和她们有着相同的结局吧?很快,我向厂里提出了辞职,等一切收拾妥当,入职了刘荣的公司。
婆婆吴秋云并不喜欢我,尤其是当她得知我父母双亡后,强烈地反对刘荣娶我。那段时间,吴秋云天天来家里闹,绝食威胁、撒泼打滚,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结果某天,刘荣将她叫去书房,长谈了一番。等婆婆出来后,虽然还是对我横眉冷对,却不再反对我与刘荣的婚事。他笑着将我搂进怀里:“告诉她,我找算命的算过,你和我八字再相合不过。老太太迷信,就不反对了。”我偷偷去医院查过,身体一切正常,便劝刘荣也去查一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个大男人,去医院查这种事,像什么话?”也许是觉得伤了自尊,接下来的几天,他对我冷淡许多。婆婆开始催生,要我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备孕。眼看着夫妻感情走入僵局,我答应下来,在家灌了小半年婆婆的汤药,肚皮仍然毫无动静。我旧事重提,让刘荣去医院检查,这一次,他冲我大发雷霆:“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还不如先找找自己的毛病,怎么别的女人能怀上,就你怀不上?”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没有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只是为了取文件,身上还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我开始怀疑,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甚--那个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曾经有个同事跟我说,一对夫妻若是长时间没有孩子作为纽带,感情便会出问题。当时我只当笑话听,现在看来,原来很有可能是真的。
这天,我等到天黑,刘荣还没回家,便决定直接去公司找他。车开到半路,灯光一晃,我忽然瞧见一个人向车头扑了过来!我大惊失色,连忙踩下刹车,等下了车,见那人坐在地上,细声细气地哭,才发觉这是个女人。只是,她浑身脏污,露出的手腕瘦骨伶仃,看起来颇为落魄。我说:“姑娘,你先别哭,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哪……”话音未落,那女人却止住哭声,仰头看着我:“沈薇姐,是你吗?”这声音实在熟悉。我借着路灯的光细细打量她,忽然灵光一闪:“你……李芝?”可是,她不是被父母带回老家嫁人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将李芝带回了家,她将满身脏污洗干净,我才发现她瘦得惊人。两颊的肉凹陷下去,脸色也枯黄衰败。我的睡衣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抬起手袖子滑落,我才看到她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她嫁的那个老光棍,整日酗酒,喝醉了便会打她。那人下手极狠,甚至好几次打到她进医院抢救。李芝实在受不了,便偷偷逃了出来。
李芝说,她这次逃出来,什么都没带。没有身份证,也没法找工作,拜托我帮她找一份工作。我思考片刻,答应下来。找了个机会,将她安排进刘荣的公司,做了保洁。李芝手脚勤快,很顺利留了下来。她再三向我表示感激,并说一定会报答我的恩情。某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家里烟雾缭绕,一股寺庙里香灰的味道。等我循着味道找过去,才发现婆婆竟然在家供了一方神龛!一尊惨白惨白的陶瓷神像被放在红木小阁中间,下面供着水果点心。而婆婆,正捏着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往神像面前的香炉里插。不知是因为材质还是色泽的缘故,那神像的脸透出一股冷冰冰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听到我的声音,婆婆动作顿了顿,回过头,幽幽地说:“你这肚子,一直不见有动静,我专门托人,帮你请了尊送子神……”我犹疑地看着眼前的神像,它双目通红,手势狰狞,怎么看都不像能送来孩子的神灵。在婆婆的要求下,我也在神像前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抬眼望去,那神像赤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起来凶神恶煞,令我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之后的时间,每天婆婆都会在神像前鞠躬祈福,早中晚各一次。她会时常更换神像前放置的贡品,确保水果点心都是最新鲜的;还找人用在桃木牌上刻了我的名字,挂在神龛上。纵然我并不信这个,也觉得这神像有些恐怖,但还是被婆婆的用心感动。某日,突然接到李芝的电话时,我深感意外,还以为是工作上出了问题。结果,她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出来见一面,说有话当面聊。还没吃早饭,我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家附近的一家早茶店。李芝刚在我对面坐稳,水都顾不上喝,便急急对我道:“沈薇姐,你和姐夫的感情出了问题吗?”自从迟迟没有孩子,我和刘荣的感情便越来越差,再加上之前我让他去医院检查时起了冲突。现在我与他的关系,可以说是到了冰点。“那天下班,大家都走了,我肚子疼,在厕所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灯都关了。我刚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姐夫的声音。”“姐夫好像在打电话,没有发现我。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今天不用回家,等下就过去看你们。’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又说:‘我想你了,还不行吗?’”我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竟有可能成了真,心头一寒,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这么多年来,我与刘荣相互扶持,这才走到今天。因为我深爱他,所以才辞去前程大好的工作,安心在家备孕。
这中间,刘荣回来过两次。见我卧病在床,他连太大的反应都没有,只是让我好好休息,便自顾自进书房处理事情了。我越发心灰意冷,回忆起当年恋爱与新婚时的甜蜜,还有刘荣的山盟海誓,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这天刘荣出差,李芝忽然再次找到我。我病还没好全,再加上婆婆回老家祭祖,便邀请她直接来家里。李芝说,刘荣知道她是我安排进公司的,又得知我与她关系好,便找她打听我过去的事。我表情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刘荣都跟她打听了些什么。“姐夫本来是问我你家的基本情况,我说你父母双亡,高中毕业后便来服装厂工作,姐夫说这些他都知道,让我说点新鲜的。”李芝说着,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什么才叫新鲜的,姐夫便说,让我说说你在服装厂这几年,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我老感觉,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我满心疑惑,还要再问,却见李芝抬眼,不经意在我家里扫视一圈,目光忽然僵住,眼里滑过一丝恐惧。扭过头,我发现她在看婆婆那尊送子神像,连忙解释:“噢,那是我婆婆请回家的送子神……”“关于这个神像,在我们那有一个口诀:红眼睛,绿毛鬼,拖进水里做水鬼;拜花手,拧花头,娃娃没娘才会愁;白脸蛋,白面缸,捂紧口舌人死光。”这口诀太诡异了,我忍不住抖了一下。李芝直勾勾地盯着它,眼睛都不眨,瘦凹陷的脸看起来有些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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