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丞相府门口忙碌非凡,家丁们一趟接一趟地往里搬礼物,大冬天都热出了一身汗。“周小将军这个送法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对老爷可没好处吧?”年长些的管家笑骂道:“就你吃撑了瞎琢磨,这女婿给老丈人送礼,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什么二小姐,”老管家压低声音纠正,“是大小姐,这婚事可是长公主从前亲自同先夫人定下的。”年轻伙计叹口气:“大小姐也挺美的,就是性子太冷,说话还结巴……”突然,他感受到一道锋利的目光,针一般戳在后背,僵硬回过头去,正对上梁淮安那张阴鸷的脸,顿时吓得手一抖,玉白菜应声而碎。“你这杂碎,怎么搞的?来人,拉去柴房打一百大板!”伙计吓得腿软,哀嚎着被人拖走了,管家气得七窍生烟,那玉白菜成色极好,便是将他二人卖了也是偿不起的。正思忖着该如何向老爷禀报才能少挨些罚,梁淮安便冷厉开口道:“小小家丁也妄议主子,丞相府便是这般教下人的?”言下之意,你这个管家就是这么纵着下人说小姐胡话的?老管家汗颜,当即一边喊着奴才有罪一边拿巴掌扇自己。这招他屡试不爽,可梁淮安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既不嫌烦也不露怜悯,仿佛要一直看到他把自己扇晕过去。“小舅舅,你怎么来了?”听见动静跑过来的周显有些惊讶,皱皱眉道,“你怎么一来就为难丞相府管家呢?”梁淮安指向地上的碎玉:“这奴才把你送的玉白菜打碎了。”老管家一听,心里暗暗叫苦,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啊!好在周显无意跟丞相府的人起冲突,三言两语便替他解了围。管家喜极而泣,果然还是自家准姑爷好!“嗯,议你的婚事。”梁淮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父母都不在京城,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要来给你撑腰。”然而,在看到宁王府送来的东西后,周显有些笑不出来了——梁淮安带的礼物不仅比他的多,还比他的要名贵不少。“轮椅谁不会推?我只是惊讶于你的财大气粗。”叔侄俩说话间,宋耿便亲自出来将他们迎入了府内,穷尽肚中笔墨将周显里里外外夸了个遍,显然是很满意这个女婿。周显英气逼人,又出身显贵,母亲是先皇膝下唯一的女儿,父亲是戍守西北的镇远大将军。文官要想同武将结盟,没有什么比联姻更好的法子了。宋嘉禾早早便梳洗打扮好了等在厅内,却没想到同周显一道来的还有梁淮安,压压下惊讶行礼:“嘉、嘉禾见过宁王爷,见过周、周小将军。”“你是嘉禾?”周显表情比宋嘉禾更意外,瞪大了眼睛看她。呵。梁淮安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昨夜英雄救美,今日美嫁英雄的金玉良缘都能落在周显头上,这小子到底行了什么大运?还有,自己早上到底是撒了什么癔症才会搬来一大批金银珠宝搁相府外的巷子里吹上大半个时辰冷风?“爹,娘,我起晚了,客人已经来了吗?”一道清脆的女声跳跃进厅内,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紧接着,周显面上的疑惑更深了。“诶,是你呀!”宋琼怡双眼一亮,露出惊喜的笑容,下一刻却又想起这是宋嘉禾的未婚夫婿,不禁略有些失望。百无聊赖了许久的梁淮安抬起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宋琼怡跑过去挽住他手臂,亲昵地说:“爹你忘了?元宵节那晚有个人破了我猜灯谜的记录,喏,就是他。”那夜光线暗,宋耿上一次见到周显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当时压根没认出来。现在一看,周显的确就是灯市上那个器宇昂扬聪明伶俐的少年。“原来如此,”宋耿笑了,“看来显儿的确与我宋府有缘。”宋琼怡的母亲于曼也在一旁附和,笑容中带着些莫名的惋惜。宋嘉禾则眼神黯淡了几分,周显那晚救了她后急着走,原来就是为了去跟宋琼怡猜灯谜啊。她背手扯下身后山茶花花瓣,揉捻出玫红色汁水,也碾碎了尚有余温的心动。周显将目光移到她身上,那里边是掩不住的惊讶,眼前人表情淡漠,举止优雅,哪像是少时那个奶凶奶凶的小团子?倒是宋琼怡身上那股劲儿,才比较像当记忆中的宋嘉禾,所以那晚听到围观之人说那是相府小姐后,他才那般笃信她就是宋嘉禾。相府后院的腊梅开得正好,宋耿吩咐宋嘉禾带周显去参观,有心让二人独处,于曼便也撺掇宋琼怡跟了过去,说是年轻人就合该在一块儿热闹。考虑到宋嘉禾说不了几句话就磕巴,宋耿点头让她跟去了,正想趁机试探下梁淮安的深浅,却见对方好整以暇地让周显也推着他去后院。梁淮安玩味般瞥他一眼:“怎么,丞相觉得本王算不得年轻人?”尽管比周显高出一个辈分,但作为先皇最小的儿子,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又八。昨夜雪片落了满枝,未融化的寒冰缀在红艳艳的腊梅花瓣上,像是一颗颗永不会坠落的露珠。暖阳照在四人身上,宋琼怡却怎么也暖和不过来,梁淮安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右手手腕上,扎得那片皮肤冰冰凉,连往日戴惯了的珊瑚手钏都蒙上一层寒雾。坊间传闻,梁淮安心理扭曲,在男女之事方面甚是变态,宋琼怡不禁将手缩回袖口,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被他看上。宋嘉禾没找到同周显单独说话的机会,便垂着眼眸听宋琼怡叽叽喳喳介绍相府各处景观,有些地方她说得不对,她也没纠正。这后院一亭一楼,一湖一山,皆是她母亲亲手绘制的图稿,旁人又怎会懂这里边儿的心血。行至马厩,健硕俊朗的汗血宝马几乎在第一眼就吸引了周显的目光,他向来好马,小步跑过去摸了摸。宋琼怡也跟了过去,推轮椅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宋嘉禾手上,隔得近了,她甚至能闻到梁淮安身上那股清冷的熏香,像是雪松,又像是翠竹,反正是很令人舒服的味道。“疾风?这么说它跑的很快咯?”周显有些心痒,驰骋疆场惯了,见了好马总是想骑上一骑。“当然可以,”宋琼怡兴致也起来了,“不如你我二人赛马如何?”周显眼前一亮:“好啊,不过我骑了你的马,你怎么办?”马厩里还有体型稍小些的枣红色伊犁马,宋琼怡扭头对宋嘉禾说:“大姐,你的马借我骑骑可以吗?”宋嘉禾不想借,但对上周显那期待的眼神还是妥协了,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后骑马出了门,也不知上哪比赛去了。“额头上怎么回事?”宋嘉禾额头上有道结了痂的口子,浅浅藏在碎发间,今日又扑了脂粉,是故宋府中人都没发现,可梁淮安却几乎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忍到现在才问。宋嘉禾微怔,抬手摸了摸那道粗粝的疤:“前几日不小心撞到柜子上了。”她不是故意撒谎,元宵节那晚梁淮安的人没出现,若是实话交代了,听起来总像是在抱怨。宋嘉禾知道梁淮安想报她小时候的恩情,可是再大的恩,七年也该还清了,人家不来,也是应该的。梁淮安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往后靠了靠道:“走吧,带本王参观剩下的地方。”接下来,就该去颂晚亭了,这亭子后边儿正连着宋嘉禾的住处清澜院,是整个相府最安静的地方。“古来文人皆颂晨,歌晚的本王倒是第一次见,这亭名有趣。”颂晚,宋婉,宋耿与白婉柔。没有人知道大司马的女儿究竟有多喜欢她看上的那个小侍郎,喜欢到连宅院里的一处亭台名里都藏了如此细密的心思。这样热烈的感情,宋嘉禾多少是能领略些的,可她越领略,就越发替母亲不值。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只比她小了两岁的宋琼怡,便是她母亲一腔深情换来的最大的笑话。乌云蔽日,宋嘉禾垂下眼眸,仿佛将这世间的光也一并带走了。梁淮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想,宋嘉禾黯然神伤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周显撇下了她。没关系,既然宋嘉禾喜欢周显,他就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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