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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孤影:他和他不能在一起+ 查看更多
宫墙孤影:他和他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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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惊池故事
2021-12-25 10:05
![]() 建元七年的皇宫御花园中,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静下来,顶冠枝繁叶茂的一棵大凤凰树上才冒出来半个头。 这天,皇上给蔚恒新指了个伴读,是宰相家十四岁的公子秦潇衍。 蔚恒本来今天该见见这个新伴读,可他对读书着实不耐烦,便装病躲进了皇后宫里,万没想到撞上黏糊又咋呼的表妹琼月。 太子殿下为了甩掉琼月,只能屈尊蹲在树上,正满怀悲愤地想自己近来恐怕犯太岁,树下就应验般传来脚步声。他伸头往下一看,见一人靠着树坐了下来。 蔚恒这里看下去只能见个头顶,还未及细看,不远处就爆出一声尖叫:“大哥哥,我看见你藏在凤凰树上了!” 树下人似乎也被惊到了,十分诧异地抬起头,正好跟蔚恒看了个对眼。 只见树下那人面如冠玉,唇比桃花,看向蔚恒的时候眼里一圈若有若无的水光映在日光下,潋滟动人。蔚恒心上突然像被轻轻拨了一下。 “哪有这么俊的姑娘?”他暗想着,手脚利落地跳了下来。 琼月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嚷道:“你怎么总躲着我,是不是喜欢别人?” “对,”蔚恒谎扯得毫无负担,就地取材向后一指,“我心悦她已久,今天就约在这私会,你走不走?” 那人流露出惊愕的神色,蔚恒心里默默赔着罪。 琼月震惊地看向蔚恒身后,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捂着脸呜呜咽咽跑走了。 “得罪了。琼月郡主实在难缠,请恕蔚恒无礼——敢问姑娘是哪家大人的千金?”方才蔚恒很光棍地张口就拿人当挡箭牌,挡完心虚的都没敢往后瞟一眼,这会儿眼瞅着琼月跑远了才磨磨蹭蹭转身行礼。 这一转身,蔚恒才看清这位“千金”一身国子监的校服,开口果真是清琅如珠玉的少年音:“我姓秦。” 蔚恒只觉一股幽幽霉气自四面八方袭来,就听那美人继续道,“秦潇衍。” 太子殿下风度翩翩行礼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指骨被他自己捏出“咯”的一声脆响。 看来他最近不是犯太岁,多半是把太岁的祖宗十八代都犯了个遍。 ![]() 遇见秦潇衍的第二天,卧病在床的太子殿下就奇迹般的好了。他十分恭敬地听了皇上嘱咐,把秦潇衍好好安置在了东宫,从那往后,竟真的撞邪一样收了心好好念起书来。 这夜,蔚恒坐在案前翻着刑部卷宗,秦潇衍就在一旁有些无奈地整理着蔚恒白日看的书。 日渐端方的太子殿下这两年不知如何又养成了看书随便扔的毛病。只要秦潇衍不在旁边,书案上必定是一片狼藉,逼得他又当伴读又当嬷嬷,围着蔚恒转。 书案上的灯盏爆了个灯花,秦潇衍看了眼夜漏道:“殿下,歇息吧,明日再……” 话没说完,房门忽地向内大开,深夜的冷风卷进来,吹熄了一屋的烛火。 秦潇衍正摸着火石,就听到一声轻响——金属碰撞,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案后的蔚恒扑了过去。冷刃刺入背,秦潇衍痛地闷哼出来。 万幸东宫的侍卫们反应极快,紧跟着冲进来按住了那刺客。 灯点起来后,蔚恒才看清怀里的人。不知多长的匕首没柄插在秦潇衍背上,衣裳已经被血浸透了,他微微发着抖,脸色比纸更白。 蔚恒抄膝抱起他就往自己房里冲:“去叫太医!” ![]() 东宫闹刺客后,蔚恒态度强硬地把事情压了下来,随后直接把书房“搬”进了秦潇衍房里。秦潇衍醒后没来得及说什么,蔚恒一句“你伴读职责所在”就把他堵了回去。 “殿下,我脸上是没书的。”秦潇衍叹道。 他披衣坐在床上看着一份策论,一偏头就对上蔚恒那双黑玉似的眼睛,手里提着笔,笔尖一团浓墨将滴未滴,也不知在那看了他多久。 “见贤思齐罢了。”蔚恒低下头道,笔尖那团墨终于滴下来晕黑了纸。 “是见你思你。”蔚恒盯着那团墨出神地想。 他是皇后长子,未成年得封太子。人人敬他畏他,巴结他诋毁他,却从无人像秦潇衍这样平心待他、用心待他、愿以性命护他。 皇上曾和他半开玩笑地说,有心上人就赶紧讲,免得不长眼的小子抢了皇家的儿媳妇。 现在他心系一人,却在有人处目不敢视,无人处口不能言。甚至心知伤了秦潇衍的刺客身后之人是谁,也不能大肆追查。 那是蔚恒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 秦潇衍伤好后,蔚恒就神经质地点了一队人跟着他,尽职尽责,寸步不离。最后弄得秦潇衍不胜其烦,干脆哪也不去,大好的仲春时节在书房里扎了窝。 转眼到了三月三,蔚恒入宫赴午宴,秦潇衍独自在房中翻着书。 秦家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和蔚恒聊起天来却有些高山流水相见恨晚的意思。有时两个人说着话,一天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朝夕相处三四年,蔚恒不在时他反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今天秦潇衍手里拿着书,脑袋里却跑着马。 昨夜有人入梦,梦境很带了些旖旎的颜色。他今早惊醒时就冲进浴房洗了冷水澡,早饭也不吃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看书,直到蔚恒走了才敢出门。 到这会儿一本书从前翻到后,看完了也不知在讲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蔚恒。 秦潇衍深吸一口气,想努力赶走脑海里不请自来的人,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东宫门口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 他走出去就看见蔚恒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身世家公子的打扮,红衣胜火,长发在脑后高高束了个马尾,分明就是个肆意明亮的少年郎。 蔚恒往常不穿这样张扬的颜色。秦潇衍还没来得及问,蔚恒就弯下腰一把将他提到了马上。 “你!”秦潇衍惊的抓紧了蔚恒的袖子,接着就听到一声罪魁祸首憋漏出来的笑。 蔚恒手持缰绳,一夹马肚,那匹四蹄踏雪的黑鬃马就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不是说我箍着你烦吗,今天带你看春去!” ![]() 蔚恒的骑术尤其好,秦潇衍一开始心还提着,奔出去三五里后就彻底松了下来,好像只要背后靠着这人,就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京城外的崇云山一到春天就满山飘香,山上还有座神女祠,据说求姻缘最是灵验。 蔚恒的马停在崇云山下时,天边已点上了星光。 他先翻身下马,又小心地把秦潇衍接下来。 “山路不好走,你抓着我。”蔚恒拉起秦潇衍的手往山上走。 秦潇衍心有他念,只觉得被蔚恒抓着的地方过火似的一阵一阵发烫,强作镇定道:“你抓那么紧干什么?我又不会跑。” “传说崇云山神女祠求姻缘灵验,是因为神女自己还在等可心之人,把世间俗男俗女都配上了,她才好仔细挑剩下来才貌双全的。你这样的,我怕她直接上手抢。” 蔚恒瞎话张口就来的本事秦潇衍是领教过的,这会儿简直佩服了,赏脸配合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岂不是更危险了?” “你不常出门不知道,神女再思春,有一种人是不碰的。” 看这人还顺梯子往上爬,秦潇衍哑然失笑:“什么人?” 蔚恒停下步子看向他,手抓得更紧了些,露出个粲然的笑:“心有所属之人。” 山间的夜风轻轻的,吹在草木间发出簌簌的声音。 月下林间,两个人隔着无言的晚风对望着。 秦潇衍怔怔地任他抓着。蔚恒轻飘飘一句话像是千斤重,撞在他心上回响不停。 “走吧,前面就到了。”蔚恒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真的怕惊了山神一样,手指顺着秦潇衍的指缝扣进去,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这夜的神女祠中,红烛长明,有人三拜天地,一夜缱绻。 ![]() 世间有些极动人处只能存于不见天日的地方,秦潇衍向来行事自持,克己有度,唯独在蔚恒身上放了一丝妄念。 可命运偏偏揪住了他这行差踏错的一步不放似的,要夺去他不该有的痴妄,夺去他的所有。 7 建元十三年秋,兵部尚书闵琛私奏宰相秦胥通敌叛国。 帝震怒,秦家成年男女尽数抄斩。 秦胥的独子、太子伴读秦潇衍还差一年及冠,没入宫籍,可据说未能撑过宫刑这道鬼门关,也一命呜呼了。 太子受牵连,面壁东宫,二皇子蔚怀依仗闵家起势。 深夜无人,宫墙下两三道身影贴着边飞快地跑,其中一个还背着个人,那人全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明玉轩的小门边,一人正攥着帕子来回走着,一见那几个人奔过来,急忙把门开大了些:“快进来!” 肃风卷叶的天气,蔚恒把秦潇衍放在床上时,后背已经湿透。秦潇衍双目紧闭,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活像是纸裁出来的人。 琼月郡主惊骇地捂起嘴,慌张地看向蔚恒。 蔚恒的脸色没比秦潇衍好多少,悲怆地看着他道:“他想自尽,被我拦下来了。月儿,东宫戒严,我不能离开太久。他……拜托你照顾了,等风浪定了,我再想办法带他回东宫。” 那年大雍的雪下得尤其大、尤其早。窦娥哭冤一般的大雪下,埋尽了忠骨。 世间没有了惊才绝艳的公子衍。两年后的东宫,多了个一身书卷气的总管,严潇。 ![]() 建元十九年,天降大雨,南方各地赛着劲发水灾。 皇帝命太子蔚恒南下赈灾,临行前宫中设宴为他践行。 蔚恒从宫宴回来就醉的不行,抱着严潇不撒手,一双手明里暗里揩满了油,弄得严潇好不尴尬,不敢当众怎样,只好没脾气地任由他把自己拖进殿里。 好不容易哄蔚恒安生躺下,严潇终于腾出手端来铜盆毛巾。 “你还在恨我救你是不是?”蔚恒嗓音沙哑,仿佛说出这句话比烈酒割得他喉咙更疼。 那人背在烛光的阴影里,像没听见似的,拿热巾轻擦着他的脸。 叛国,欺君,宫刑…… 有些妄念不容于世,从前花团锦簇地遮掩着,尚能自欺欺人。 如今他已如此不堪,不能再赔上一个蔚恒。 见他不答话,一丛不忿的邪火从蔚恒心头烧起来,粗暴地将人扯倒在床上,翻身压了上去。 “你疯了!”秦潇衍悚然道。 “从你进宫那天我就疯了!”蔚恒埋头在他颈间,吻着他的耳垂和鬓发,着了魔般呓语着:“你恨我吧,恨死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好活着,让我看着你。” 蔚恒落下的亲吻近乎疯狂,秦潇衍万般无法,只好一狠心抬腿顶上他的腹部。蔚恒吃痛,动作一滞,秦潇衍立马推开他,仓皇站起来退了两步。 “殿下,江山社稷在你肩上,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实在不该放纵自己。”秦潇衍心上钝刀子锉肉一般的疼,面上仍不改色,“更何况好聚好散,殿下若是连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都不愿释怀,只怕叫陛下失望。” 快步离开的人,背影里写满了慌乱和仓促。 关门声轻响,最终还是把动情的人隔在了情不自禁之外。蔚恒次日离开时,秦潇衍房门仍紧闭着。 ![]() 一个半月后,建元帝突染风寒,高烧昏迷。 京城守城军统领是现任宰相闵琛嫡系,闵琛是二皇子蔚怀的人。 太子离京,天子有恙,他们坐不住了。 皇后懦弱,偏宠幼子,终于溺爱出了一头目无君父兄长的中山狼。 ![]() 不知何处的暗殿里,刑架上的秦潇衍被一盆冰水当头泼醒,钻心的疼瞬间从四肢百骸间活了过来。 一人掐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恶狠狠道:“这张脸,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无论过去多少年,我还是看着就烦!” 闵琛的独子闵腾正一脸阴骘地盯着他。 秦潇衍别过目光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太轻,以至于闵腾分不清里面的意味。好像有轻蔑,好像有怜悯。 他被激怒了,扼住秦潇衍的脖子吼道:“为了活命受宫刑,现在连娘老子的姓都扔了,秦潇衍,你可真行啊!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从前事事都压我一头?凭什么你老子站在百官最前,我爹就要对他弯腰行礼?凭什么?” 秦潇衍几乎喘不上气来,一只手从旁伸出来抓住了闵腾的手腕。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低声道:“二殿下说要留他的命,请您留意分寸。” “留命?也简单啊。” 秦潇衍只觉得掐在喉咙的手骤然松开,污浊的空气重新涌入肺管,呛得他偏头剧烈咳了起来。 “这宫里,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了去了。” 闵腾怨毒的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上拿着一朵茎干有小指粗、寸余长的铜质莲花,朝秦潇衍小臂上狠狠扎了下去。 ![]() 京城叛乱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南方,太子调冀城军赴京平叛,一路势如破竹。不过七日,已兵临城下。 空旷黝黑的殿里,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人进来,看着殿中情形先是僵在原地,随即有些不稳地迈开步子,最后几乎是踉跄着飞奔了过来。 兜帽落下,露出琼月一双满含震惊的红肿眼睛。 满殿都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贯穿肩胛骨的铁钩、钉在手腕里的铁刺…… “你、你……大哥哥要是知道……”她像只初见血腥的兔子,吓得嘴唇都在哆嗦,却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哥哥回来了,我偷了姨母令牌来的,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琼月看着秦潇衍碎瓷片一样被钉在刑架上的身子,手伸出来好几次又烫到似的缩了回去,最后无助凄惶地看向他。 她哪里也不敢碰,哪根钉子也不敢拔。 秦潇衍怜爱地看着这个一直被他和蔚恒当亲妹妹宠着的丫头,尽力微笑道:“月儿,再帮我一个忙吧。” 琼月有些慌恐地后退了两步。 秦潇衍眼里一片平静柔和,可她就是有种预感,他马上会说出来什么让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事情。 ![]() 比起久处安逸的守城军,冀城军才是真正从边沙刀尖上滚过来的铁军,正面对敌后仅一日就拿下了叛贼。 二皇子和闵家费尽心力,也只不过是自我沉醉地唱了七日戏。 闵琛父子逃窜时被冀城军当场斩杀,消息传回大殿,蔚怀顿时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他呆呆望向站在九龙宝座前的那个人,只觉得这么多年来才第一次看清他的兄长。 蔚恒身披犀皮轻甲,腰间悬着太子剑,身姿挺拔而带着逼人的压迫。 鲜血和背叛洗褪了他最后一丝容忍与温良,不用团龙黄袍、十二旒冠冕,他已经有了帝王的气度。 “嘻。”蔚怀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抬起下巴挑衅又无赖地说道,“你能留我到现在,不就是因为还找不到人吗?” 蔚恒脸阴的像是暴雨前黑如墨絮的乌云,他大步走下堂去,霍然拔剑指在蔚怀喉头,一字一顿森然道:“他人呢?” “你要的人啊,我还真知道。”蔚怀抓上蔚恒的剑往自己喉咙递了几分。 利剑刺破了表层皮肉,一股鲜血流了出来,蔚怀眼里爬上癫狂的神色:“太子殿下一言九鼎,你只要答应不杀我、不伤我、不折磨我,我就带你去找他。不然,皇兄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人,就只能陪着我走黄泉路了……” 眼前寒光一闪,蔚怀吓得缩手闭紧了眼。可没有痛感袭来,他手上一松,绳索已被挑断。 蔚恒揪着前襟一把提起他,比刀剑更狠戾的目光让蔚怀打了个哆嗦:“你最好祈祷他毫发无损。否则,孤不介意背一条杀弟的恶名。” ![]() 坤宁宫地下的暗殿甬道里,蔚恒举着火把健步如飞。 “就在前面,那间亮灯的屋子。”蔚怀在后面一路小跑都跟不上他,到这里终于可以透过油纸糊的窗户隐约看到里面有个站着的人影。他松了口气,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喘起来。 “只要我不死,之后谁为刀俎谁为鱼肉,我们走着瞧。”蔚怀暗想着,埋头露出个阴险的笑。 蔚恒在殿门前骤然刹住了步子。 殿里灯火幽微,他不用进去就能分辨,映在窗上的模糊身影就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可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自责内疚,他手放在门上,一时间竟不敢推开。 “阿衍?”蔚恒胸如擂鼓,却还是试探般先小心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可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就被封死在了胸腔间。 昏暗幽寂的殿里,如檐角水滴落入铜壶的声音一下、一下响着,轻如鸿毛,却清晰无比。 一身红衣的人踩在一片荷叶形状的铜片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蔚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迈动的步子、怎么迈的步子,他行尸走肉一般走到秦潇衍身前时,才发现他穿的不是红衣,只是那件衣裳已全然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肩骨、上臂、手腕。 胸腹、双腿、脚踝。 人身上最重要的大穴、最吃痛的地方,都被一朵巴掌大的铜莲花刺穿,钉在了身后刻意制成芙蓉状的刑架上。 刺在体内的莲花茎中空,仿着真正的荷茎绒刺开了许多密密的小口,血顺着这些小孔流入空茎中,又顺着莲花花瓣和搭着瓣尖的另几支铜莲滴入浮漏中。 血滴缓而不断地落在箭壶里,地上的四个容器里都已经盛了大半壶。 前朝宫中有旧刑,名莲华漏,便是仿着计时用的莲漏做的。只是管里盎里流的不是水,而是活人身上放出来的血。 “阿衍?”蔚恒声中有掩不住的轻颤。他像是无视了眼前的一切,又像怕惊了人一样,挨得很近又轻唤了一声。 没有人再会回应这个称呼。 他伸手轻轻地托起秦潇衍的脸—— 一片冰凉,比他身上犀甲更凉,比他手中剑更凉,比他如坠冰河的心更凉。 秦潇衍垂着眼睫,面上毫无痛苦神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蔚恒托着他的脸,就像曾经无数次在他沉眠时悄悄看着他。 只是这次、最后一次,蔚恒可以肆意触碰,再也没有人会醒来瞪着他。 ![]() 蔚怀坐在门外廊上,蔚恒进去后里面就毫无声响。 不过他也不关心,他只关心他今天能不能活下去。 蔚恒久没出来,他终于有些躁了,站起来想进去看一眼:“皇兄,人给你了,你可不能……” 蔚怀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往里看一眼,喉间一凉,一柄长剑已贯穿他的脖子。 “咯……咯……你……”蔚怀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 长剑一抽,鲜血喷薄,他倒在地上,抽搐着发出咯血的声音。 门里那道逆光的身躯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在蔚怀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那人比冰刃更冷的声音:“我不想你死的这么容易,可你再多喘一口气,我九泉下都无颜再见他。” ![]() 建元二十年,帝薨,太子恒即位,改年号为乾清。 同年,乾清帝翻旧案、雪旧冤,昭告天下秦家忠节之名。帝在位数十年,励精图治,内重民生,外退宿敌,开创雍朝鼎盛局面。 据说帝后琴瑟和鸣,乾清帝弥留之际斥退了所有人,只有琼月皇后守在他身边。 那晚,这位叱诧风云一生的中兴之帝,第一次露出孩童犯错般惶恐的神色,他抓着琼月的手,气息奄奄仍费力吐字:“朕……我、我就要见他了,他还会在……恨我吗?” 琼月低头掩去了满目的悲伤,从袖中拿出一朵凤凰花放在蔚恒枕边,哄孩子一般轻轻道:“陛下,他不会怪您的。” 凤凰花的清香萦绕在蔚恒身边,他忽然眼睛亮了亮,似乎看见了眼前有什么人似的,想伸手去抓,可手只抬起来一半就无力落了下去,余留下满面眷恋和安详。 ![]() 乾清五十年,帝溘然长逝。琼月走出寝殿时已近黎明,天边翻起一痕白光。 她痴痴地看着天边那抹晨曦——那年她走出坤宁宫暗殿时,也是天光将亮的时候,可那人再也等不到他的日光了。 “月儿,再帮我一个忙吧。拿着皇后令牌,让蔚怀的人行刑。” “你不要哭,不要摇头。我从前重病两场,这具身体苟延残喘也剩不了多少日子。” “二皇子是他亲弟,有皇后在一旁求情,他未必能下得去手斩草除根。” “为帝王者,不该有情,无论……无论何情,都是软肋。逆贼不除必有后患,蔚恒治国之才无人能出其右,可唯独心中仁念过重,不能……断情。” “他这一点仁善,就让我来断。” “替我好好陪着他吧。” 琼月一步一步迈下长阶,泪水从她脸上无声滑落。 “我替你陪了他这么久、瞒了他这么久。你们这时候,该见面了吧,记得替我说两句好话,别叫他恨我……” 天际线愈加分明,暗夜褪去,屋影拉长。 曾经笑语欢腾、三人逗乐的宫墙下,只剩一人金丝凤袍曳地,伴着身后无言的孤影曦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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