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学校毕业典礼那天“裸婚”的,因为办不起仪式,便借了那样的热闹与排场,在同学们的见证下,正式结为夫妻。两个通过读书走出农村的苦孩子,在老家已经田无一垄,在城市也是房无一间。
我们身处三线城市,每月共计五千元的工资,除了房租、衣食住行等等开销,还可以有千儿八百的结余。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一个月过去后,把手头结余的小钱,欢天喜地存入银行。尽管,那点钱微薄的都不够别人下一顿饭店的,可是,我们是那样兴高采烈,深信未来可期。
经常把对方给买的衣服偷偷去商场退掉,然后给对方买一件,争执到最后,两个人干脆一起去退货,然后,手拉手去买性价比超高的地摊货。我们做的最奢侈的事情就是去吃肯德基,彼此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加薪了、银行存款突破一万大关……有时实在找不到理由,便躺在床上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就连“今天太阳很好”这种理由都能派上用场。
结婚第二年,鲁亮的同学出国,将其80平的二居室交由我们照看。 我们马不停蹄地搬了进去,兴奋得一夜未眠,生怕一睁开眼睛,还是在那不足20平米的合租房里,连洗个澡都得看房东的脸色。鲁亮的单位经常有应酬,会打包回一些菜,尽管场面上假意推托不拿,可是一到家,我们便欢呼着风扫残云。那时的日子,总有那么多意外惊喜,一顿肯德基、一盒剩菜、一件地摊名牌,都足以让我们开心许久。可是,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如此低配的快乐,对我们也很限量。
当我们的存款终于达到五万元时,我们兴奋地去了售楼处,高昂的房价狠狠地嘲笑了两个无知无畏的年轻人。 别说首付,那点儿钱连个卧室都买不起,一天跑下来,我们终于笑不出来了。我爸在连续便血半年之后,才在我妈的坚持下到城里来看病。鲁亮不忍心看我爸遭罪,辗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爸爸安排进临终关爱病房。面对高昂的费用,爸爸在住了三天之后,便背着我和鲁亮,和妈妈回了老家。
那天,鲁亮没有像往常一样哄我,而是找同学喝到烂醉。 我们对人生有了一丝绝望:土里刨食的父母把我们供到大学毕业,可是,工作后的我们别说让他们过上和城里老人一样体面的生活,甚至连让他们临终前安然的离开都做不到。葬礼上,我和鲁亮哭得百感交集,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惭愧。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鲁亮每天下班后就钻研如何搞副业,最终选定了一种据说可以吸甲醛等有害气体的灯。那些天,他像打了鸡血般地把我们账户上的钱全部买了这种灯,并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做推销。十天过去了,一盏灯没卖出去,其中一些灯已经不亮了,而那个承诺包退包换的厂家百般推诿。
相对于妇产科门诊前那些兴高采烈的准妈妈,我和鲁亮欲哭无泪。快进手术室的前一秒,鲁亮喊我,我没有回头——我们没条件生育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必须铁石心肠。包括后来,鲁亮的同学马上就要回国了,我们不得不四处看房子……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样周而复始的日子里看不到希望。生活并不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经过一番艰苦的奋斗,他们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事实上,当我看到鲁亮快把兜掏漏了,也凑不够给我买乌鸡的钱时,我想起了那句歌词——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
很久以前,我和鲁亮对于刘苗的存在都只是微微一笑,我们无法剥夺她爱的权利,唯一能做的便是洁身自好。可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于鲁亮来说是一种拖累。有一次,他貌似无意地跟我说:“大学那会儿,你要是答应了某某的追求,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两颗相爱的心就那样相互疼惜,而当这疼惜没有能力去保护时,动作与心态就会变形。我们都不惜狠狠地伤害对方,表达对这桩婚姻的失望与后悔。
吵到最后,我拿起简陋的行李,离家出走,借住在表姐家里。 可是,姐夫很少在家,偶尔回来,他们就像跟客户应酬一样在一起吃顿饭,除了孩子没有任何话题。她说:“说了他也没时间照顾我,更不会心疼,所以,何必让自己难过呢。”想起有一次我被出租屋那劣质的铝合金窗户割伤了手,他一边为我消毒,一边心疼的情形。想起流产的那天晚上,他以为我睡着了,用手捂着我的小腹,默默地流泪。表姐家冰冷的夫妻关系让我了悟:婚姻的幸福与否跟金钱真的没有太大关系。那天,我悄悄给鲁亮打了个电话,哭着跟他讲了表姐的事。 在表姐家楼下,他把我搂在怀里,说:“娟子,这些天我想的全是咱俩在一起的事儿,想着想着就会笑出声来。那些日子或许很苦,可是为什么一想起来,就觉得那么温暖。说句特别没出息的话,我根本离不开你。”我们的婚姻,在表姐婚姻的参照下,让我们看到了它的无价。也是直到那一刻,我们才深深理解了那句古老的誓言:“我将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们也是在照顾表姐的那些日子里,深深体会到幸福不是得到的太少,而是计较得太多。为了庆祝我们的婚姻无恙,我和鲁亮连吃三天肯德基,到最后,都有了吃腻的感觉。我们勾肩搭背地感慨:“原来,咱们当初的理想——等咱有钱了,天天吃肯德基也没那么愉快。”当我们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还热爱、相信、盼望、彼此相爱的时候,我们也实现了一种阿Q式的自我安慰。我们还给各自的车取了名字,鲁亮的叫奔奔,我的叫宝宝。鲁亮说:“不能嘲笑别人的时候,咱还可以自嘲着自娱自乐嘛。”我拍拍他的肩膀:“严重同意!往后余生,我们都要坐在自行车上笑哦。”我们不再挤公交,每天骑着我们的奔奔和宝宝上下班,以及外出游玩。我和鲁亮再也不做买房子的春秋大梦了,但我们依然在攒钱,这一次目标比较理性,那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租到条件越来越好的房子。记得有一天,鲁亮回来后兴奋得脸都红了,却还是忍着让我猜发生了什么好事。鲁亮捏着我的鼻子说:“你有点理想好不好,干嘛总盼着那天上掉馅饼的事。”原来,是鲁亮的主管说下个月给他涨工资,这样,鲁亮的工资终于突破五千元大关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小心翼翼地盼着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刻,生怕承诺不兑现。直到那五千元钱落袋为安,我们的小心脏才暗戳戳地放下。后来,当我们的存款额终于又达到五万时,我们给鲁亮的爸妈还有我的妈妈报了去苏杭的老年旅行团。 但我和鲁亮的态度也无比执着,鲁亮对我妈说:“妈,我们都没能向爸尽孝,你就别加重我们的遗憾了。”鲁亮的爸妈说:“你们留着钱买房、养孩子吧。我们帮不上忙,但也不能拖累你们。”我说:“爸妈,我们不买房了,租更实际一些。所以我们的钱,给你们养老,以及养小还是做得到的,拜托你们给我俩一个得瑟的机会吧。”可是,看着老人在镜头前笑得像向日葵般的照片,我俩的感觉是,值。尽管孩子出生后的花销算来算去都捉襟见肘,但我们这一次真的一点儿也不悲观。我在一听到怀孕的消息时,就把手放在肚子上发誓:“我要天天散步,做一个光荣而省钱的顺产妈妈。”我们自信地计算着,以我这经常锻炼的身体,一定会有母乳的。我文科好,鲁亮的理科好,以后可以不用给孩子请家教,亲自来辅导他(她)。鲁亮说:“咱认真钻研课本知识,没准儿,还能找到一个赚钱的第二职业呢。”这些年,用鲁亮的话说:“咱们不屈不挠的,娃也生了,房也有了。”虽然不大,虽然每个月还房贷时还是会紧张那么一下,但,都熬过来了。重要的是,我和鲁亮就这样相依为命、知冷知热地过着。而在经历了这许多人生中的挫折坎坷之后,我们渐渐明白,人生不易,同甘共苦本身就是甘了。婚姻的本质于我们而言,就是在无数的不尽人意里,感知幸福。把自己理想主义的爱情下放到市井里,把年少时看到的烟花变成日子里烟火。低配物质,高配精神世界,不气馁不认怂,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而像我俩这样毫无根基的苦孩子都能挺过来,你们一定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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