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不耐烦他的絮叨,催促道:“行了行了,说梦话呢,快算账,我们急着赶路呢……你怕是老眼昏花,看错人了!”账房低下头,继续拨算盘,嘴里,却不服气地小声嘟哝:“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长得又一模一样,老身怎么可能记错……真是怪事!”我一下子僵立在原地,愣了半晌,才不知从身体的什么地方,发出迟钝的惊疑:一模一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第四十九章
就在这个瞬间,心里似乎突然吹进一阵阴凉的风,让我在如梦方醒的同时,顿觉浑身上下都冷嗖嗖的。那个半夜离开客栈,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还能有谁?不就是姐姐吗!恰在此时,一个身材瘦弱的店小二,从门里进来,嘴里嘟囔着说:“昨儿洗好的衣裳,晾在后院,不知被谁给拿走了……这都有人偷,真是奇了怪了……”我心里猛地一动,想到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再想到在我门口打碎的茶盏,便皱眉道了声:“忘了还有东西落在房间里,稍等片刻,我上去取一下……”门口处,昨日洒在地上的茶水,早已干了,留下一片浅褐色的茶渍。我蹲下来,仔细查看,发现那茶渍上,似乎还有一些深棕色的粉末状物体。我取下帕子沾上一点,站起身,一边观察着,一边回想昨日的情景。他见我在门口站着,便止住脚步,恭敬地问我道:“娘娘,落下的东西找到了吗?”他俯下身子,用手指蘸上一些,放在鼻子下面细细地嗅着,忽然间,只见他浑身一震,凛然问道:“娘娘,这……这是蒙汗药啊,打哪儿来的?”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飞快地道了声:“时辰不早了,赶紧启程回宫!”下楼梯的时候,我像踩在一团稀泥里,脚步微微踉跄,连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来。应该是在爹爹看着他们过了阮江,放心返回后,她便又折转身,回到京郊。她并没有死心,依然在找机会,想和我互换身份,进宫做回婉妃。昨日,我听到虚掩的门被推开的声音,看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以及听到的茶盏碎裂声,都是千真万确存在的。第一次我听到的声音,应该是姐姐想要证实我是不是住在这间客房里。而第二次,则是她让随行的小厮,偷偷换上客栈店小二的衣裳,假装送茶水过来。然后趁人不备,让小厮把昏迷不醒的我转移到她住的房间里,控制起来。而她,则留下,做回婉妃。而冬卉醒过来后,看到的也依然是“婉妃”平安在侧,并不会起疑,也不会发现任何破绽。待到天亮后,姐姐便可以在侍卫和衙役的陪同护送下,顺利进宫。木已成舟。撕破脸把事情闹大将是两败俱伤,还得赔上爹娘和全家的性命,我只有忍气吞声,认下失去一切的现状。我想,姐姐在发现我中途突然返京时,定是喜不自禁地,设下这样一个她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圈套。明明箭在弦上,已经端着茶水到了我的门口,却摔碎茶盏,然后半夜匆匆逃离。却见冬卉站在客栈的门口,一边和那个账房先生小声地聊着天,一边怔怔地望着楼梯的方向。瞥见我,急忙奔过来,搀扶着我的手臂,没话找话地小声问道:“娘娘,丢了什么?找到了吧?”所有的行李都是冬卉亲手打点的,有没有落下东西,她自是比我清楚。我这才惊觉,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向来和我形影不离的冬卉,我刚才声称上楼找东西,她竟然没有随身跟着。我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前因后果刹那间联系起来,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全部迎刃而解。我甩开冬卉的搀扶,大声命令侍卫和衙役道:“出发!”冬卉惴惴地坐在我身边,见我板着脸,察言观色之下,更是小心翼翼,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尽管身子依然百般不适,但我强自忍着,命令车夫加快速度。昨天是我疏忽了,竟然还留在落云镇住了一晚。现在想想,真是后怕不已。进了宫门后,两个侍卫向我告别,说要去找太后复命,还带了皇上临走前的口信给太后。我已然知道,就在我身边,隐藏着可怕的、致命的隐患,需要我立刻解决。看到我和冬卉进门,冬岑、彩扇、素靥、田忠等一众宫女太监立刻迎过来,个个都是又惊又喜,不知道我明明跟着皇上去了西南,怎么才两天就又回来了。冬卉一扫路上的萎靡和不安,迫不及待地当众宣布了我有孕的喜讯。冬岑甚至喜极而泣地奔过来,嘴里一迭声地嚷嚷道:“娘娘,是真的呀?奴婢这不是在做梦吧?”我笑着应了一声:“自然是真的……一会儿给你们赏赐,人人有份儿!”众人都欢呼起来,在欢快的氛围中,我扬声喊道:“冬卉,你随本宫进来一下!”冬卉微微一愣,很快就跟了进来,我在贵妃椅上坐下,目光缓缓地看向她,冷冷地命令道:“把门关上!”对冬卉,我向来和颜悦色,甚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她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听话地走过去,掩上了门。我犀利的目光,让她一下子崩溃了。她僵立在原地,不安地嗫嚅道:“娘娘……”我开门见山,面无表情地问:“昨天晚上,门口碎掉的茶盏里面,放有蒙汗药……本宫出去的时候,其实瞥见一个身影,穿的是客栈店小二的衣裳,你走在本宫前面,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楚,但你为什么说是路过的客人……”我陡然提高嗓音:“你其实早就知道有人想害我,却故意糊弄本宫!”冬卉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说:“娘娘饶命,不是这样的……!”我居高临下地盯着冬卉:“在这之前,你从楼下回到客房,说了很长一番话。你知道当时门口有人偷听,所以故意说了许多关于本宫怀有身孕的事,你是要故意透露这个消息,对吗?”冬卉的眼睛不敢看我,整个人匍匐在地,却是迟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你知道是谁想害我……你们,早就里应外合,串通一气了!”尽管心里已经恐惧到极点,我还是厉声说道。冬卉霍然抬头,一张脸血色尽失,她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娘娘,不是这样的,奴婢没有……奴婢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是因为奴婢在客栈里,看到……看到之前那个婉妃娘娘了,奴婢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奴婢是想暗中阻拦她……”“之前那个婉妃娘娘”几个字,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眼神空洞地看着冬卉,喃喃问道:“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了……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又是怎么知道的?”片刻后,她终于勇敢地和我对视,带着一脸豁出去的决绝,小声说道:“奴婢……奴婢确实很早就有所怀疑,省亲归来后,娘娘的变化太大了。自从三皇子出事后,那个婉妃……对皇后一直言听计从,丝毫不敢反抗,就连喝避子药,每次都是她自己主动去凤鸾宫。再加上她一直心情不好,动不动就会发脾气,对外面的流言,却又保持沉默。奴婢其实已经断定,她和三皇子的事,绝对有关。但省亲后,娘娘突然就敢于反抗了,奴婢在欣喜的同时,慢慢觉出不对劲。眼前这个婉妃,和之前那个婉妃,除了长得一样,性子却是天壤之别。一直到您第一次去云若寺,冯威将军当着奴婢的面,把娘娘叫走。您回来后,失魂落魄的,奴婢直觉肯定出事了。所以第二次,娘娘又一个人去槐树林,说是有事。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奴婢终是放心不下,就让冬岑留在云若寺……奴婢自己则悄悄去了槐树林,隐在一棵树后,奴婢听到了您……和……和之前那个婉妃的谈话,在震惊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姑娘,聪明伶俐细致入微,自打我入宫后,她几乎和我形影不离,这么长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又怎么会毫无察觉?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和:“既然你知道真相,那你昨天就是故意想帮旧主了?姐姐她不知道我怀有身孕,你那么做,刚好可以让她悬崖勒马。不然,她现在假扮我进宫,就是死路一条。我已经有了身孕,这个,她是装不来的,她喝了太多的避子药,又刚遭遇一次小产,身子受损严重,怕是很难再有孕……你跟了姐姐三年,跟我,却不过才数月之久,自然对她的感情更深……”冬卉疯了一般地摇头,眼泪流了一脸:“娘娘,您误会了。昨天晚上,奴婢下楼去给娘娘叫过晚膳,上楼后,一眼就看见她正贴在我们房间门口,偷偷往里张望。奴婢吓了一跳,隐在屏风后,暗中观察,发现她在听到娘娘喊我名字的声音后,飞一般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奴婢当时就立刻意识到,她可能要对娘娘动手。所以,奴婢进了房间后,故意大声强调您怀有身孕的事,奴婢就是想告诉她,让她别想做对您不利的事,假扮您进宫。您已经怀孕了,她即使顺利入宫,早晚也会被识破。奴婢并不是想帮她,奴婢的本意,是想尽量不动干戈,救下娘娘……因为,因为即使她毫不知情,进宫后被拆穿身份,但以她的性子,也肯定会不管不顾,鱼死网破,说出真相,最终闹得两败俱伤。连娘娘您……和大人夫人,也都要跟着遭殃!今天上午,您上楼以后,奴婢悄悄向客栈的账房先生打听了,昨天半夜,她……带着两个小厮,向落云镇东北方向去了。娘娘最好尽快给唐大人捎个信,让他赶紧派人去找,把她控制起来……不然,让她流落在外面,对娘娘来说,是个大隐患,万一被人撞见……”我心里一热,扶起冬卉,心里依然还有疑虑,干脆直言不讳地问道:“但是,你明知道我才是假的婉妃……为什么还要向着我?”冬卉抹了一把泪,哽咽着说:“娘娘,奴婢跟您说心里话,奴婢虽然只是个宫女,但也有自己的判断,也知道是非善恶,知道公道自在人心。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先做错了,在娘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让您进宫顶替她,多危险啊。而现在,又想把您赶出宫,她重新回来做婉妃,世上哪儿有这个理?奴婢自然不会向着她。于私来说,这大半年来,奴婢确实也更喜欢您。自打您进宫后,谁都不怵,不管是瑾妃还是皇后,敢于查找真相,也敢于和她们抗争。奴婢跟着您,心里是畅快的,霁月殿的人出去,谁都高看一眼,不像以前,总是惴惴不安地憋屈着……”冬卉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小太监田忠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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