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夏秒秒，住在荒唐山几十年了。从前师傅告诫过我，路边的男人不能乱捡，可我不信，这个叫柳七的俊俏小郎君就是我在山下捡的。
日复一日，我一心一意待他，替他解衣疗伤，沉醉于他的美色中无法自拔。
可终究是美色误人，我爱她，但他爱钱，为了两百万两黄金，他长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的吃食里下了慢性毒药……
晚上我强撑起身子，措不及防地将柳七递过来的药碗打翻，质问他：“治风寒的药里，怎么会有石香草？”
滚烫的汤药溅到柳七的手上，他只是淡淡地拿起娟子将手上的汤水拭去，面上毫无波澜地回答：“这……是家里传下的秘方。”
“你骗我！你给我下毒了，对吧？”我带着点悲恸，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在柳七面前摊开，“这是凌烟楼家主杀我的悬赏令！柳七，是你揭的榜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七的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惊慌，他静默了良久，背过身去。柳七告诉我，他是七鸢。
原来，心狠手辣的江湖杀手七鸢就是柳七。
记得两年前，我破天荒地在山脚下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拨开他脸上的灰，挺俊俏的一郎君。二十出头，身上有多处伤口，几乎全身的经骨都被打断。
我于心不忍，便将他捡回家救活了。
刚捡回家那时，他一直不开口说话，神情看起来有些憨傻。
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警惕地瞄了我一眼，没有作声。
良久，他注意到包扎过的伤口，才淡淡道：“是你……救的我？”
我用力地点着头，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我救了你，那你有什么表示？比如……以身相许什么的？”
“谢谢你。”
“……”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家住哪里，他什么也不肯说。过了好久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作柳七。
前后花了整整一年，我才将他的伤给完全治好。因担心他那弱不禁风的身板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被野兽给吞掉，我日日拽着他，教他习武练剑，还有些个自保的方法。
“柳七！我让你好好握弓箭你听到了没有？”
柳七穿着单薄的素色衣衫，鬓发散落，以扶风弱柳之姿倚靠着大树，脚下是跌落的弓箭。
我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怎知却突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柳七身上栽。我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体，一个措不及防，柳七迅速揽过我的脖子，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细密的吻。
后来山上的天气降温了，我的身子愈发虚弱，脑袋总是昏昏的，像是染了风寒，却感觉不太一样，反反复复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我偶然间得到了一张薄纸。看着上面印着的手印，我的泪水顺流而下。悬赏令上标识着若谁能杀死前朝夏氏遗孤，便赏两百万两黄金。
师傅临终前叮嘱过我，万不可离开荒唐山超过五里地，只因这里避世。我是前朝遗孤，身上怀揣着大秘密，是无数江湖中人乃至朝廷都求而不得的惊世机密。
2
传闻七鸢为人跋扈，嗜杀成性，连朝廷也不放在眼里，只要肯出高价，便能雇得他为你杀人。
先前勇武无双的摄政王便是死在七鸢手下的，圣上捉拿了他见十年未果，甚至追捕的人连七鸢的长相都未能清楚地描绘出来。
山上扶风弱柳的公子柳七，令我怎么也无法和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杀手七鸢联想在一起。
我撕心裂肺地吼着：“七鸢，这些年你杀了这么多的人，领了这么多的赏金还不够吗！”
柳七轻飘飘地说：“我需要钱，来重塑我这一身的筋骨。况且我杀的人，一般都算不得什么好人。”
“那我呢？”
他撇过头不看我。
想起和柳七在山上的总总，我无法置信，自己竟爱上了一个惨无人道的杀人魔。我苦笑着摇着头，我早该察觉的。
有一次，我和柳七正在林子里练剑，林子里忽然有细细密密的声音传来。
“不好，是山匪！”我反应过来，“柳七你快躲起来！”说完，我拿起短剑往小院走去，不到顷刻，数十个山贼涌出。
山贼人数众多，我一个人抵挡不住。就在这时，躲在茅草堆里的柳七，手握菜刀砍死了准备放火的山贼。柳七的速度不快，但他却用刀刃精准地砍杀每一个山贼的要害，手段极其狠辣。
我吓得惊呼了一声，害怕地闭上了双眼，四周都是鲜血飞溅的声音。睁开眼，只见一窝二十几个山贼全军覆没，且死状惨烈。
在抬眸的一瞬间，我对上了柳七那充满杀戮的眼睛。他握着菜刀，狂妄地嗤笑着。
当时，我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柳七则解释说担心我被山贼所伤，情急之下所以和他们拼死一搏。他说他以前练过武，后被歹人重伤导致武功被废。当时我信了，因为我初见他时，他的经脉骨骼便是遭到了重创。
当晚，柳七在我的寝房里发现了一个银镯，那是夏家的银镯。
柳七的不对劲就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的。他大抵就是在这时知晓的我是夏氏遗孤的事情。
想起和柳七在山上的总总，我无法置信，自己竟爱上了一个惨无人道的杀人魔。思及此处，我只觉得内里一阵翻腾，是一种毒气攻心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一点一滴积累在身体里的剧毒，在此刻爆发了。浓烈的血腥味从我口中涌出，我吐出了一口黑血。
见到此情景，柳七怔住了，随即他脸色泛白，声音开始颤抖：“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毒发！”
“秒秒！”柳七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按住我的脉搏。
“你别碰我！”接下来，我仿若身处混沌，被烈火和寒冰轮流浇灌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喂下一颗药丸，这种痛苦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醒来后，我第一眼看见的是穿着玄色紧衫，全身上下布满着伤口和血丝的柳七。不，是七鸢。
3
我被七鸢救活了。我搞不懂，为什么他既要杀我，又要救我。
我皱眉：“又上哪儿杀人去了？”
“没杀人，差点被杀了。”
我失笑。我问他为什么救我，他说他不想要我死。还真是矛盾！在这荒唐山待久了，人也变得荒唐起来。
我从枕头下拿出一柄短刀抵在他的喉间，我痛苦地闭上双眸：“先前我救了你，今日你害我又救我，咱也算是两清了！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柳七走后，我松开颤抖的手，短刀掉了下来。自此再没有柳七，只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七鸢。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走出荒唐山，准备离开这伤心之地。
就在我经过山脚下的村庄时，看见了骇人的一幕——时常给我送鸡蛋的牛叔七窍流血，狰狞的尸身暴露在草丛堆里。不只是牛叔，还有王婶、张四、刘妹儿都死了。
简陋的茅草屋烧的烧，死的死。我抱着牛叔的尸身痛哭：“牛叔你怎么了！”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我找到一个仅剩一口气的村民，他说有人屠村，是一个人。说完，他便咽气了。
一夜间，村庄被屠，大大小小三十户人家无一幸免，看这伤口，不像是一般山匪所做。七鸢…是七鸢干的！
我脑中浮现的是他残忍砍杀山贼的模样，他竟也如此对待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
带着悲愤安葬好村民后，我离开了这座山头。我要为牛叔他们报仇。
江湖上对夏氏遗孤虎视眈眈的人倾巢而出。就算我已经万分小心，却在一次与暗卫交手后彻底地暴露了行踪。
经过了一连几日没日没夜地追杀，最终我还是被一个叫长生阁的组织给抓了起来。
长生阁的人绑着我的手将我吊在木桩上。我的胸口被大刀砍伤，血流不止，其余的地方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就剩一口气吊着。
在严刑拷打之下，我没有吐露出半分夏氏的秘密，他们准备把我献给凌烟楼的家主换取赏金。
长生阁内密道错综复杂，阁内的侍卫多为杀手和暗卫出身，守卫森严得令人发指，逃出去是不可能的，若真落到凌烟阁家主手中，等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谨尊师傅的遗训，若遇歹人，宁死也要将夏氏的秘密烂在肚子里，如今这样，我也算…是对得起师傅和夏家了。
悬赏令不在他们手上，他们担心直接将我杀了，凌家主会赖账。
奄奄一息的我被拖到了大殿上。众人商议着该怎样将我献给凌家主。突然，厚重的石门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报！阁主，有人闯进来了！他破了咱的阵法，长驱直入，就要杀到大殿上来了！”
刀光剑影，随着一阵轰隆，巨大的石门打开了，石门外站着擅闯者。
“七鸢？怎么，抢赏金来了？”
“我这地界，你能闯进来却未必有命出去！来人！”
只见长生阁的人准备将柳七硬生生地按到地上，但他不愿屈服，左膝跪倒在地后，另一只腿死死地抵住，脚掌磨出的血浸湿了大殿乳白的砖瓦。
随后，我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响。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杀手落得如此境地。
我被身上的伤痛折磨地已经无法做出任何的思考，我恍惚着，唤着柳七的名字。
“柳七...”
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猩红的眼眸注视着长生阁阁主。
“七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放了夏秒秒。”
“不可能。”
这句话像是触了柳七的逆鳞，霎时间他以迅雷之势将束缚他的两人抹了脖子。
紧接着，柳七奋力朝阁主放出一个飞剑，阁主一个侧身躲过，以内力将我迅速拽了过来掐住咽喉，“七鸢若你再放肆我便立马让她归西！”
4
柳七定身，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刺骨的寒风穿透我单薄的衣衫，好冷，我快要冻成冰柱了。
长生阁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挥手：“来人，拿下！”
一群盔甲侍卫将七鸢团团围住，却无一人敢上前。
我的意识愈来愈混沌，对于殿上发生的事也渐渐看不清了，只知道在大雪纷飞的这一天，那个睥睨天下的杀手七鸢，在长生殿上双膝跪地，将家财散尽，献给长生阁主。
长生阁主带着一行人在大殿里足足点算了三天三夜。
三日后，我被七鸢带出了长生阁。
我被柳七禁锢在怀里，只得任由着他摆布。他将汤水渡入我的口中，我倔强地紧闭双唇，可他却不容我拒绝，他霸道地用舌尖撬开我的唇，瞬间，苦涩的药汁侵占我的喉间，呛得慌。
柳七，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我想起了那些惨死的村民。
“柳七…是你杀了牛叔吗？”
“没错。那是他咎由自取。我杀了牛叔，因为他该死！”
我不断地质问他为什么。盛怒之下，我并未注意他的语气中带着赌气的意味。
我喃喃道：“你疯了！”
他冷冷地说：“在这儿好好待着！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对了，我的命还是柳七救的。一时我竟觉得自己不应该活着，仿若只要我多活一天，身上的罪孽便要多上一分。
我无助地倒在榻上，如今我这副身子，离开柳七，怕是哪儿也去不了。我浑噩地在这小屋中待了好些时日，除了柳七每日送来的强迫性吃食和汤药，我和他再没有过多的交集。
晚上，对屋传来的异响令我不安。打开门，里边一片混乱，只见柳七面容扭曲，青筋暴起，双手撑着头不断地嘶吼着——柳七，走火入魔了。
我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柳七拿过边上的匕首狠狠地往自己的胸口扎。
随着鲜血往外涌，柳七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对自己，竟也能如此狠。
“谁！”柳七注意到了身后的我，“你在这看什么？出去！”突然，他的目光转移到门外，“等等，有脚步声！”
柳七焦急地摊开手像是在计算什么，“是凌烟楼追过来了…来不及了！秒秒快躲起来！”
柳七用内力震开一个柜子，里面是个狭窄的暗室。我迅速地钻了进去，我以为柳七也会跟上来，谁料他在我进去后立马就把门堵上了。
“柳七你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将门打开，凌烟楼的人已经闯进来了。外边的打斗声没有持续很久。
依照柳七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凌烟楼高手的对手，从声音可以判断，柳七被他们抓起来了。
“快找找！那个夏氏的遗孤肯定藏在这儿！”
我瘫软无力地靠在暗门上，大气不敢出一声，掌心不断渗出冷汗。
“报告，没找到。”
“还真能藏！”
“上回我们屠了荒唐山山脚下的村庄，不是也没找到人吗！”
原来，村子是凌烟楼屠的！
确定来人已经离开后，我从暗门走出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头一片狼藉，先前柳七躺着的地方，多了一滩血迹。我不明白，凌烟楼为何要抓柳七。忽然，我发现地上的一个箭头有些熟悉……
“柳七那里那里！野猪！”
柳七拉动弓箭，瞄准、开弓一气呵成，野猪中箭却没有应声倒地。
“应该是箭头太钝了，野猪的皮厚得很。”
我将一个纯银的箭头递给柳七，“这是我特制的箭头，里边有机关可以放毒液，送你啦！”
此时,地上躺着的那枚箭头，正是我先前送个柳七的那一枚。
我打开箭头的机关，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毒液，而是一封血契。
5
我哭着看完了那一封血契。
柳七成为杀手，是受人胁迫的，而胁迫他的人，就是凌烟楼楼主凌仟。
凌仟耗费心机将柳七变成自己的杀人工具七鸢，世人只当七鸢恶名远扬，却全然不知操控着这一切的凌仟。是我误会了柳七。
我来到了一个客栈，这不是普通的客栈，这其实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眼线布遍各地。先前师傅便告诉过我，若局势动荡，可到这儿来买一切想要知道的。
我用一根价值连城的发钗买了凌烟楼的消息。
本以为柳七也算是在为凌仟办事，被抓回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好，可他们却告诉我，凌仟将柳七关在冰窟中准备处以极刑。
“你说什么？”
“因为那个人偷了凌仟的至宝雪莲丹。”
“据说这个丹药能解百毒。”
“至宝是什么时候丢的？”
“是半个月前，腊月初九。”
腊月初九，是我先前毒发的日子。毒发时，柳七喂我吃的那颗丹药，竟是从凌烟楼盗的。凌烟楼以炼毒起家，柳七处处受制，却胆敢从凌仟手中盗药。柳七盗药是为我，跪长生阁是为我，就连被抓回去也是因为我，这一刻，我方才看清了他的真心。
柳七擅闯长生殿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我木讷地走着，竟不知，自己早已再大街上哭成了泪人。
柳七的身子本就带伤，我知道，他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为了救柳七，我在凌烟楼外蹲守了好几日，我注意到了里边的一个主管，凭借着他脸上的伤疤，我认出来了那人。
那主管应该姓李，我的祖父曾对他有恩。
我想找他帮忙，但我不知道当年的恩情他还记得多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悄悄地绑了他的亲人，若他不答应帮忙，我只有使出这个下策。
幸好，李主管仍念着当年的情意，他告诉我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冰窖。
李主管说凌仟自负且多疑，他笃定并未有他以外的人知道密道的存在，为了防止密道泄露，所以并未派人看守。
只不过，只要一出了密道，守卫就会大量增多。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不知道柳七还能撑多久，昔日他能为我闯长生殿，今日，无论是龙潭虎穴还是火坑炼狱，我都要从阎王手中抢一回人。
我带了秘制的炸药，准备出了密道后靠他杀出重围。
密道里，我攥紧了手中的火药，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冰窖的门。下密道前，我便已经存了死志，谁料打开冰窖的门后，我竟看见了惊骇的一幕。
冰窖里，没有任何的守卫。而不远处，有一个人被两根沉甸甸的铁链拴住。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那人身形消瘦，头发散乱地披着，与我记忆里的柳七有着天差地别。
我颤微往那人走去，试探地唤道：“柳七？”
那人猛地一回头，带着惊异，怔怔地看着我。
良久，我飞奔着上前，一把将他抱住，“柳七！真的是你！”我用手捧着柳七那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地抚着上边的伤痕，“我都知道了，柳七！对不起！”
在柳七那副既惊喜又诧异的目光中，我将箭头递给他。
“这怎么在你这儿呢？许是打架的时候落下的。”随后，他看了看四周，眼眸又暗了下去，“你不该来这里！”
“柳七，我要救你出去！”我拿起剑就要将他身上的铁链砸了。
柳七阻止了我：“没用的，这是凌仟用万年寒冰制成的链子，你毁不坏的。”
“秒秒，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四周吗？”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冰砖旁边堆满了死人。那是冰窟的守卫！
6
尸身流出的血液被凝固在冰上，就像一件艺术品。
“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七向我摊开掌心，浮现出的一堆糜烂的腐肉：“这是凌仟在我的身体里种下的禁制。凌仟操纵禁制发作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就会好似撕裂一般，生不如死。起初这冰窟里还有一堆守卫，可每日的禁制发作太痛苦了，”柳七如炬的目光紧盯着我，“忍不了了，我就开始杀人，将冰窟里的守卫都杀了！”
我带着哭腔说：“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吗？”
“秒秒，你快走！在凌仟发现你之前。”
我想到先前带来的炸药，那是依据夏氏古籍特制的，无论是什么寒冰链子，照样给它炸成渣渣，就是这种炸药会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柳七阻止了我。这么大的声响肯定会引来凌仟和其他守卫。
“不行，今日我一定要带你走！”
“秒秒，我身上背负的罪孽，加起来比十座荒唐山还要高！”柳七恶狠狠地晃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心是黑的、血是臭的，我今天能随手地就杀了这些人，同样有朝一日我也会杀了你，没有任何理由。”
我死死抱住柳七不松手：“不！你不会！”
柳家原本是书香世家，家道中落后，未曾想唯一的后人竟以杀人为生。
冰窟里，柳七告诉我，他的双亲在柳家败落后双双郁郁而亡。歹人夺去家中积蓄后将我卖到权臣家中当死士，死士的选拔九死一生，唯有他侥幸活了下来。
他说，他在权臣死后逃出了火坑，来到了凌烟楼，跳入了另一个火坑，被迫签下血契种下禁制，成为了凌仟的杀手。
“柳七，你若是逃出去，还能活吗？”
“若是逃出去，能活个三天。待在这儿，兴许能活七天。”
记得从前在荒唐山，柳七便偏爱素色的衣裳，月白蓝、青白玉、鹅黄色。那会儿的柳七挑剔得很，死活不肯穿上干活的粗布麻衣，非要寻什么锦衫、长袍的，还要面料好的，也就我惯着他，想着法子下山给他弄。
他捧着竹简伏在书案前的样子时常令我看得晃去了神。如此从容，眉宇满是缱绻。
长生殿上，铮铮傲骨为我弃了尊严，当时目睹并未多大的触动，只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如此地痛心疾首。
至始至终，柳七就只是柳七，每一个惨死在他剑下的魂魄始终压着他的心头，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鲜血的沾染屠尽了希望，只得以七鸢的面目苟活着。
在此之前，我在荒唐山避世隐居了十几年，捡了个男人、爱上了一个男人，甚至为了他离开违背师训离开荒唐山已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情。
但现在我想过了，与其独自一人为了守着一个秘密而活着，鬼鬼祟祟，像个见不得人的逃犯似地，倒不如…体验一次动荡，感受至死追求挚爱的感受…究竟是什么样的。
“柳七你知道吗，自你来到荒唐山，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生活在人世间。”
山上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是柳七点燃了林间的春色，牵动着我早已麻木的心。
“既然活不了了，那便让我会一会凌仟！”说完，我将炸药的栓子拔出，猛地往拴着铁链的柱子一扔。
7
“夏秒秒你干什么！”
砰一声，在碰到寒冰的瞬间，炸药炸出了滚烫的火花。
我紧抱住柳七，用身子替他挡住了散落的火花，只觉后背一阵滚烫。很快，禁锢住柳七的大铁链断了，火药的动静也引来了人。凌仟带着一群守卫追到了冰窟。
“夏秒秒？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世人都想要抓我，逼问出夏氏的秘密，而你竟想直接杀了我？我和你无冤无仇，到底是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凌仟迅速地拔出了长剑，“你只需要知道，你该上路了。”
柳七想要夺取凌仟刚出鞘的剑，却被凌仟一掌拍飞至十丈远，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凌仟握着长剑不断地朝我靠近，“你知道吗，七鸢为了给你解毒，烧了我的药楼，毁了数十位我精心培养的高手，盗了我的至宝！”
凌仟像只苍蝇一样叨叨絮絮地说着袭击多么伟大，而七鸢背叛了他是何等地罪不容诛。我做好了和柳七一同赴死的准备，然而不到半刻钟，一支朝廷的禁卫军竟从秘道里闯了进来。凌仟被禁卫军以叛国之名逮捕。
“竟然赶上了，真好！”柳七朝凌仟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随后如释重负般，靠在我的肩头上。
我无暇顾及其他，拖着柳七跟上了禁卫军的脚步。
很早之前，柳七便发现了凌仟通敌叛国，经过好些年，他才将证据集齐。离开长生阁后，他便将证据连带着密道的位置，一并呈报给了朝廷。许是我命不该绝，没想到朝廷的动作竟如此迅速，恰好在紧要关头赶来了。
凌仟是他国奸细，为了防止夏氏的宝库落在朝廷手中，所以才发的悬赏令让七鸢将我杀了。
眼下，还有一个棘手的事情，凌仟在被处决之前，指出了柳七就是自己叛变的下属七鸢，那个在七年前杀害摄政王的江湖杀手七鸢。柳七落下了个杀害王室的罪名，想来圣上不会轻易地就放过他。
思索了一整晚，我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夏家的先祖之所以叮嘱后人要守好夏氏的秘密，保管好宝库的钥匙，说明他们还是期待宝库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否则这宝库早被毁了。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主推仁政，还算得上是个有为明君。第二天，我以夏氏遗孤的身份要求面圣。
夏氏是前朝王室，因内乱导致北方边境如日中天的蛮夷之国入侵不久后便灭亡。几年后，蛮夷被周氏所灭，建立王朝至今。被灭的夏氏遗留下来了一座宝库，里边藏着富可敌国得财宝和一些军械、秘术方面的典籍。
经过众人长年累月的夸大，甚至出现了宝库里面藏有长生秘术的传言，以致江湖各门虎视眈眈。
我向皇上交代了宝库的地点，请求皇上放过柳七。皇上斟酌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毕竟夏氏宝库这个条件是如此地诱人。
凌仟死了，宝库也已交到了朝廷手中。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我发现柳七的禁制并没有解除。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禁制，也只不过是一种奇特的剧毒。
“柳七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柳七！”
柳七的五官流出了鲜血，他痛苦地不断敲打着自己的头部。离开皇宫后，柳七的禁制几乎每天都要发作一次，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8
解药！解药一定在凌烟楼！
凌仟被朝廷捉走后，凌烟楼就被皇上下令抄了，楼里的东西现在一定还在皇宫里。
我将刚刚缓过来的柳七放到床榻上，“柳七，等我…我一定给你拿到解药！”
我快马加鞭地赶回皇宫，在宫门等了好几个时辰，连皇上的半点影子都见不着。我用力地拍打着宫门，请求门卫让我进宫面圣，就在侍卫准备将我驱赶时，我碰见了刚好出宫的禁卫长，是那日负责押送凌仟的禁卫长。
我上前拦下他，求他通融让我进宫。
“夏姑娘？你要进宫干什么？”禁卫长冷冷地说，“皇上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向他说明了我的来意。
“七鸢的解药？”禁卫长的神色忽然有些纠结，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日，皇上亲自来过关押凌仟的牢房，”禁卫长顿了顿，随后叹了一口气，“我直说了吧，夏姑娘，关于七鸢所中的秘毒，凌仟只炼了一份解药，我亲眼看见，解药在牢房里被毁了，是皇上下的命令。”
我怔怔地看着禁卫长：“你说什么？”瞬间，我的心猛地一坠，跌入了谷底。
石子将我绊了一下，我踉跄地用手扶着墙撑着自己的身子。难怪那日皇上能这么轻易地就松口放了柳七。不愧是天子，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对不起柳七，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你。我匆匆地离开皇宫赶了回去，推开门，本该躺在床上的柳七却不见了踪影。
我发了疯似地冲出屋外去寻找，“柳七…你到底在哪儿？”
最终，我在一里外的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柳七。这样的老槐树从前荒唐山的小院里也有一棵。
“柳七！”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八十八、八十九……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三个人。”
“什么？”
这九年来，我替凌仟杀了一百二十三个人。用我这一条烂命来抵，也不知道能不能抵过去。”
柳七抬手，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不过没用，泪水太多了，擦不完的。
柳七走了。临死前，柳七让我好好活着，然后将他的尸骨埋葬在荒唐山上。柳七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我带着柳七回到了荒唐山，回到我们曾经生活的小院。
我给他买了好几套新衣服，还有一大筐的书，都是依照他从前的喜好挑的。
冬季已经过去了，荒唐山上春意盎然，还有两只喜鹊飞到小院旁的枝头上不停叫唤。
除了我以外，山上不会再有任何的人烟，一切好像回到了我将受伤的柳七捡回家之前那样，祥和静谧。
三年后，又是一个春天，我晨起洗漱后，晃神地在河边站了好久。
这山中的河水是甘甜的，用来煎茶做饭再好不过。河中有不少的鱼在里边游，还有小虾什么的，看起来惬意美好，只有我知道，这荒唐山中的河深不见底，河沙里还有吃人的怪鱼。
小时候因为贪玩，我曾试过失足掉入河里，地下汹涌的暗流瞬间就把我卷到另一处。我不断地挣扎着，在水里浮浮沉沉，呛了好多水。
最后，是师傅及时发现了我将我捞了上来，我才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再看这河水，好像有股莫大的吸引力。我用手舀了河水，静静感受这它的清凉。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当猛，河水浸湿了全身的肌肤透心凉。
没过多久，我的鼻口呛了一些水，有点难受，不过没关系。
话说，来年的春天，我好像不会再见到了……
番外：七鸢
我叫柳七，是我爹唯一的孩子。
柳家，原本是京城远近闻名的书香大家，祖父父亲皆为高中。父亲为官清廉，为人最重礼节操守。
六岁那年，因遭到有心之人陷害，父亲被朝中革职，名节不保。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差，没过多久，父母双双郁郁而终。我被卖到了一个权臣的家里，成一个死士。
九岁那年，我亲手杀了一个人，第一次嗅到了如此浓烈的血腥味。那一刻，我不再是柳家的人，更不再是我爹的儿子。没过多久相府倒台了，满门抄斩，我侥幸逃了出来。
不知如何营生的我来到了凌烟楼，只因凌烟楼在招募武林高手。
凌仟在我身上下了禁制，逼迫我签下血契。自此，我成了凌仟的刀，代号——七鸢，走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将近十年里，我的生命里只有赏金和杀戮。为了赏金我不择手段，连摄政王都杀了，只因我想要从一个术士手上买下一株价值不菲的药草作为解除禁制的药引。
直到有一天，我被某个门派围剿，不幸受了重伤的我逃到了一座山脚下。那座山，叫作荒唐山。
一个女子将我救了起来。她就像这山间的精灵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一颦一笑是如此地动人。
荒唐山避世，伤好后我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好像只要在这里，世上便不会再有七鸢。
荒唐山上，我不再是杀手，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叫柳七的书生。
她给我买衣裳、买书，傻里傻气地教我习武练剑，渐渐地我对她便也隐藏在了日积月累中，只不过当时我大抵是还未察觉到。
某日，我接到了凌烟楼的任务，凌仟让我去杀夏氏的遗孤，赏金两百万两。
我无意间找到了一个手镯，发现她竟然是夏氏的遗孤。
二十两黄金，再加上我先前攒的，刚好足够买下那株药草。
我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中。她救了我，我不想伤她，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慢慢地在她的饮食里下些不痛不痒的小毒，待她病入膏肓的时候再以假死去蒙骗凌仟。
这样，我就能在拿到赏金的同时，不让她发现自己的真面目。
可很快我就后悔了，我根本见不得她半分难受的样子。就在我陷入第二轮的纠结当儿，她察觉出了异样，发现了真相——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药被人掉了包，里边装的是致命的剧毒。
在她毒发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人剜开了一样。我只想要救她，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豁出我的性命。
为了给她解毒，我盗了凌仟的至宝血莲丹，他不会放过我的。
山上的美梦，终究是要醒了。嗜杀成性的七鸢回来了。
没过多久，她出事了，她被长生阁的人抓走了。
自当了杀手，狂妄了这么多年，终归是碰了钉子。
长生殿上，我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散尽了家财，向长生阁主献上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万两黄金、一柄古剑、一百箱珠宝、若干箱军械，只为了将她救出来。
这一刻，我彻底放下了自己的执念，更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后来在我的设计下，凌仟死了，凌烟楼没了，我也能放下心来…
这杀戮的业果由我一人来承担便足够了…只愿我的秒秒将我忘了，回到荒唐山，去过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平安喜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