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帝暴政，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
河西一位傀儡师以秘术建立了一支不死神兵，帮起义军攻破了皇城。如今起义军首领已是皇帝，傀儡师建立了庞大的世家，正是当今声名远播的秦家。
1
“赢了！”
演武场上一阵欢呼，台上傀儡摇晃两下，倒在地上四分五裂，李家家主一脸得意地抱拳，“承让。”
秦家家主秦仲明脸色阴沉：“领教”。
周遭议论纷纷。
“已连着败了三年了，秦家可是帮皇上打过江山的，居然连一个新兴世家都比不过……”
“人才凋零啊，秦家这么多年就出过一个天才，还被家主亲自剁了手。”
“也许传闻就是假的，什么不死神兵，谁见过？”
十六岁的徐恨默默打量着这一切，黑瘦的脸上有些不解：“师父，这就是救过您性命的秦家？不是说秦家是天下第一傀儡世家吗？怎会这样狼狈？”
“时过境迁……”陆长平拍拍徐恨的肩膀，“回去吧。”
徐恨点头，随师父退出人群，刚转过身，身后传来一阵惊呼，秦仲明一口气没上来，竟当场晕厥。
2
师徒俩住在城郊一座宅院里，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刻刀划过木头的咔咔声，徐恨目光专注，随着手腕翻转，一条条精美的纹路在傀儡额头上浮现。
一只信鸽落在窗外，徐恨抬头：“师父，师娘又来信了。”
陆长平脸色一沉：“专心！”
徐恨只好闭嘴，目光落回傀儡头上，那纹路组成三瓣莲花，中间包罗万象，复杂精妙，徐恨刻到最后一笔，已经汗如雨下。
“成了。”陆长平点点头，“这就是同心阵！”
同心阵是古籍中的秘术，阵成，傀儡与主人心意相通，可化死为生。
传闻那不死神兵就是依靠此阵而成，秦仲明战后重伤失忆，此阵失传，陆长平带徐恨在幽冥谷闭关多年，终于帮秦家找回阵法。只是现在还是死阵，想化死为生，还要配合咒语，以血为引，以魂相牵。
徐恨回房间默背咒语，见信鸽落在师父手腕，不由得又想起临走前，师父和师娘的争吵。师娘不让师父帮秦家，外面都传，秦仲明是世上最卑鄙的小人，帮秦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第二天，徐恨扎破食指，将血滴在阵上，血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傀儡胸口出现起伏，冰冷的木纹变为细腻的肌理，双眼咕噜噜转起来，神奇又诡异。
陆长平道：“念咒。”
徐恨十指交叠，念起那学了无数遍的咒语，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和傀儡间有了牵连。念毕，徐恨不确定地看向陆长平：“成了吗？”
傀儡一下坐起来，用同样的姿势问：“成了吗？”声音居然与真人无异！
徐恨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傀儡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长平平静地点头：“成了。”
徐恨试探着做了几个动作，傀儡一一模仿，仿佛徐恨在照镜子，陆长平见徒弟玩得不亦乐乎，起身出了门。
院门关上，徐恨停下动作，收起兴奋之色，看着平静下来的傀儡，徐恨嘴角露出一抹笑：“幸亏师父没看出来，我念的和师父不一样。”
傀儡术分三层，一层牵丝，靠丝线让傀儡僵硬活动；二层牵三魂，傀儡能模仿主人的动作；三层牵的是三魂七魄。傀儡与人共生，能脱离主人独立行动，师父教的是二层，而他练的，是三层。
傀儡随着徐恨笑，笑得阴险又诡异。
3
闭关期间，秦家发生了很多事：李家向秦家弟子发出邀请，有些弟子转投李家，秦家弟子流失大半，秦仲明气得卧床不起。
听说同心傀儡制成，秦家管家很快上了门。
管家40来岁，曾在大火中烧伤了皮肤，面容恐怖。他看见徐恨，僵硬的手在他头上摸了摸：“长大了……”
徐恨诧异：“您见过我？”
他6岁后都在幽冥谷，一个月前才来到云墨城，除了傀儡大赛上远远一瞥，他还未见过秦家人。
“我提过。”陆长平对徐恨道，“把傀儡带来。”
二人进了屋，不一会儿，傀儡亦步亦趋地跟徐恨进来，模仿着他的动作，一举一动与真人无异。徐恨发现傀儡的容貌在向他靠近，如今已有两分像了。
管家十分满意：“好啊，若让这傀儡上台比赛，秦家必胜，老爷一定会很高兴！”
堂堂第一世家，居然要靠作弊挽回尊严，真让人笑掉大牙。徐恨默默动了个念头，傀儡突然怪叫一声，发疯一样撞到墙上，随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陆长平和管家表情一僵：“这是……”
“失败了……”陆长平从震惊中回过神，叹了口气。
管家脸色一沉：“同心傀儡以魂为引，操控傀儡极其损耗精力，一个傀儡师毕生只能做一个，那他……”管家失望地看着徐恨，“再做不出同心傀儡了。”
徐恨扑通一声跪下：“师父恕罪！是徒弟无能！”他笃定师父不会怪他，可表面功夫还得做足。
陆长平对管家解释：“罢了，秦家那么多弟子，总有可以成功的。”
管家道：“只好如此。”
二人约定三天后进秦府，管家便离开了。
陆长平扶起徐恨：“臭小子，你搞什么鬼？”前两天都好好的，如今傀儡突然疯掉，他不信这是偶然。
徐恨小声说：“可能我功夫还不到家……”
陆长平似有怀疑，但终究没有深究，他叹了口气：“也好，操控同心傀儡极其凶险，还是让秦家人自己上比较好。”
徐恨低下头，心跳越来越快。夜里徐恨做了个梦：大火燃烧的废墟，惨死的族人在火焰中变成黑炭，秦仲明冷漠地指挥着众人，杀掉一个个还在求饶的俘虏。徐恨猛然坐起来，后背已经湿透。
他本是傀儡世家徐家的后代，当年徐家被灭族，他沦为乞丐，整日与野狗抢食。大雪天，他缩在酒馆屋檐下取暖，听见路人吹嘘他为秦家做事的经历，徐恨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直接撞到了那人面前，求那人收他为徒。
他要接近秦家，报仇！
4
恍惚中，徐恨听见窗子哒哒作响。傀儡立在窗外冲他挥手，手中捏着惊魂未定的信鸽。
徐恨诧异过去，拆下鸽子脚上的信看过，他沉吟半晌，对傀儡道：“师父是好人，我们要对付的是秦家，与师父无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师父平安。”
傀儡点点头，放飞信鸽后便隐匿在了夜色中。
徐恨躺回床上，夜不能寐。信上，师娘问师父和他是否平安，盼他们早些回去。
徐恨不知此行有什么危险，可师父师娘是他唯一的温情，他伤害谁也不会伤害师父。
三天后，徐恨随师父进秦府。秦家很大，院中只有20来个弟子，正手缠丝线练习牵丝，人和傀儡都无精打采。徐恨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月，秦家已经如此惨淡。
管家将二人带入客房，解释道：“老爷近来身体不好，明日再接见二位。”
徐恨问：“秦老爷生了什么病？”
管家：“梦魇。”
徐恨心中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临睡前，徐恨听见陆长平喊他：“徐恨。”
徐恨惊讶转头，师父甚少叫他名字，都是像师娘一样叫他“臭小子”。知道师父有正事要说，徐恨默默跪下。
陆长平语气平静：“离开秦家后，你去自谋生路吧。”
徐恨急了：“师父不要徒弟了？”
陆长平也没遮掩：“我看中你制作傀儡的天赋，你跟我讨一口饭食，如今你已成年，秦家的事一了，我们的缘分也到头了。”
徐恨鼻子发酸，师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还想给师父师娘养老……可他是来报仇的，若失败，必定连累师父。徐恨低下头：“徒儿知道了。”
当晚外面喧闹了一整晚，听说秦仲明梦里不断喊一个叫“秦桓”的名字，差点用腰带将自己勒死，惊动了不少下人。
5
徐恨问师父：“秦桓是谁？”
陆长平将装着刻刀的牛皮卷铺开：“曾经的秦家大弟子，现在是个通缉犯。”
十年前，云墨城曾有多人失踪，官府怀疑与傀儡师有关，后查出是秦家大弟子秦桓用活人制作傀儡。
秦桓极具天赋，是传闻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毕竟触犯了律法，秦仲明狠心剁了秦桓双手，将他逐出师门，不久后，秦桓潜回秦家纵火行凶，杀了秦仲明的独子后潜逃，现在他的通缉像还挂在城中各处。
“还能用活人制作傀儡？”徐恨心里突突了两下。
“古籍记载，同心阵配合另一种咒语，能将人的三魂七魄禁锢在傀儡中，让傀儡自主活动，只是这种方法风险极大……”陆长平说话间，刻刀在拇指上划出一道血痕，他皱皱眉，随手用布包裹起来。
徐恨脊背发凉，难道那不死神兵皆是这样做成的？
6
秦仲明因病未能露面，交代陆长平可直接带秦家弟子闭关，秦家弟子见家主居然让外人做他们师父，自然一脸不服。一人冷哧一声。
“你们有什么本事？敢教我们第一世家的弟子？”
陆长平使了个眼色，徐恨会意，随手拿起木头雕刻起来，刻刀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上下翻飞之间，一个栩栩如生的傀儡便出现了，竟和那弟子一模一样！傀儡浑身上下有上百个机关，像人的关节一样精妙。
徐恨给傀儡粘上丝线，操纵着傀儡向对方走去，一招将对方掀翻在地：“他是傀儡，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声音如真人一般。
那弟子大惊：“胡说……我才是真的”待徐恨发出笑声，他才发觉自己被耍了，瞬间脸色涨红，周围弟子一声不吭，若不是傀儡身上有根根丝线缠绕，他们当真没认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徐恨放下傀儡，心想秦家弟子也不过如此。
自此之后，众弟子乖乖跟师徒二人刻阵，徐恨给师父打下手，得知那天挑衅的弟子名叫秦朗，技艺一般，胆小如鼠。
胆小？这正是他想要的，徐恨想。
某天秦朗刻阵，徐恨在一旁指点，秦朗不服气，还以当初的不死神兵炫耀，正中徐恨下怀。
“秦朗，你知道同心阵为什么能让傀儡自己活动吗？”
“为什么？”秦朗爱搭不理，心想秦家的秘术，他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徐恨也不恼，解释道：“寻常傀儡以丝线相牵，同心傀儡以魂相牵，将人的三魂禁锢在傀儡中，通过念咒，傀儡便能模仿人的动作。”
秦朗转过头，似乎生出几分兴趣。
“秦家主靠此阵创造不死神兵，其实只是把人的魂魄困进傀儡里。”徐恨靠近，语气变得神秘，“时间久了，人死，傀儡活，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秦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疯话。”
徐恨哈哈大笑：“真不禁吓，快喝口水压压惊。”
秦朗接过水一饮而尽，徐恨垂眸，掩下眼中的算计。
7
一个月后，外面传出流言，秦家用活人制作傀儡，闹得人心惶惶。官府也过来查问，众弟子的口供出奇一致：曾看见秦朗半夜溜出秦府。
秦朗被抓时已神志不清，口中还念着：“别把我做成傀儡，别把我做成傀儡……”
事关重大，秦仲明坐了轮椅过来查看。徐恨从未想过秦仲明会变成这样：身体浮肿，眼眶发黑，两句话一咳嗽，像是随时都要死掉。
管家端来汤药，苦涩的味道在房间里蔓延，徐恨吸吸鼻子，觉得这气味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是什么。
可别死了，徐恨想，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审问一无所获，官差离去后，秦仲明将秦朗关押，目光落在陆长平身上：“陆先生，秦家的前途就交到你手里了，还请先生多多费心。”语气中不免怀疑，但毕竟没有确凿证据。
陆长平答：“多年前我病倒在路上，是秦家救了我，那时我就发誓，会为秦家赴汤蹈火。”
回去后，徐恨对上师父打量的神色：“你说的？”
徐恨低下头：“我就是开个玩笑，谁想到他当真了。”
陆长平皱眉：“不要多事，事了了就离开。”
徐恨表面答应，心想他大概是离不开了。
夜里趁师父睡着，徐恨将枕头里藏的迷魂散取出扔进了茅房。
走廊里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秦朗来到徐恨面前，笑容狡黠。徐恨抬手将他脸上泥土颜料揭下——哪是秦朗，是徐恨做的傀儡，如今容貌已经和徐恨五分像。
半个月前，傀儡深夜翻墙而入，被家丁发现后，傀儡发出徐恨的声音，称自己在上茅房，就这样混了进来。
傀儡毕竟是傀儡，外貌身形皆可更改，让傀儡假扮秦朗传播流言，是徐恨计划的第一步。
8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流言被压了下去，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秦家弟子猜测纷纷，刻阵时都心不在焉。
没过多久，秦朗逃狱被抓，有人称看见李家弟子混了进来，秦朗与李家勾结，似乎证据确凿。
秦仲明脸色阴沉，同心阵是秦家的底牌，绝不能泄露出去！
众弟子又被训诫一番，管家问秦仲明怎么处置秦朗，秦仲明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道：“杀！”
众弟子脸色大变，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只有徐恨露出笑容。
一抬头，徐恨对上师父复杂的神色，徐恨觉得瞒不住了。
夜里，师徒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徐恨一咬牙跪在地上：“师父，徒弟和您一样，来秦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徒弟已不能回头，还请师父不要阻止，无论如何，徒弟都不会伤害师父。”
陆长平问：“如果我一定要阻止呢？”
徐恨掏出迷魂散：“那就别怪徒弟不客气了！”
陆长平倒下前，眼中露出一抹精光，徐恨没有看见。徐恨对管家说，师父得了风寒，教导弟子的任务就交给他，管家来确认，师父只是木然点头。
此后徐恨每日给师父喂一点迷魂散，不多，刚好让他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徐恨说他病了，师父就真觉得自己病了。徐恨信守承诺，没有伤害师父。
在徐恨的引导下，秦家成了一盘散沙，很多弟子趁夜偷溜出去，管家准备抓人，徐恨拦住他：“这样治标不治本，我们且看他们要做什么，杀鸡儆猴。”
9
又过一个月，众弟子雕刻技艺已炉火纯青，徐恨正要教导咒语，一封信进了秦家。
收信人是李家家主，署名是秦家众多弟子——这是一封自荐信。
“你们……你们居然敢勾结李家！”
秦仲明大怒，将信封摔在地上，众弟子面面相觑，突然一人站出来大声道：“那又怎么样？当年秦桓用活人制作傀儡，你现在做的事和他当年有什么两样？为了名利不顾我们死活，我才不会追随你这不仁不义之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同心阵是傀儡师至高无上的秘术！”秦仲明气得胡子发抖，说话间又是一阵咳嗽。
那弟子不甘示弱：“将活人魂魄封印在傀儡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必当年的不死神兵也是这么做出来的吧！一个傀儡师只能制作一个傀儡，师父，你到底杀了多少人啊……”
话音未落，那弟子突然瞪大双眼，吐血倒地，秦仲明居然一剑捅穿了他胸口！
“看见没有，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秦仲明收回长剑，杀气腾腾地看着众人。
众人噤若寒蝉，徐恨嘴角露出笑意，差不多了。
自此之后，秦仲明彻底失去了人心，众弟子表面听话，其实都在暗暗谋划，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季大比，比赛前夕众弟子带着傀儡集体失踪，秦家彻底成了空壳子。
秦仲明气得吐血，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求助徐恨，徐恨沉吟片刻：“原本我当初做的傀儡已经找到，师父怕打草惊蛇才一直隐瞒，如今是时候将傀儡拿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徐恨看向秦仲明：“需要您亲自上场。”
10
演武场上，看客一脸揶揄，家主亲自上阵，可见秦家没落到了什么地步。
比赛十分精彩，两家傀儡各自手持兵器，斗得难舍难分，若非各有一人用丝线牵引，根本没人觉得台上的是傀儡。
徐恨站在台下，看着和自己八分像的傀儡攻势凌厉，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没过多久，李家傀儡呈现出颓败之势，很快倒地。
看客爆发出激烈的欢呼，秦仲明长长松了口气。秦家，保住了！
“不愧第一傀儡世家，晚辈甘拜下风。”
李家家主过来道喜，秦仲明刚想还礼，突然不受控制地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捅穿对方胸膛。
“你！”李家家主吐血倒在地，大睁着双眼咽了气。
“秦仲明杀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李家人蜂拥而上，将秦仲明制住，秦仲明大惊，动作却被手中丝线牵扯，他惊恐地发现居然是傀儡在控制他！
官差将秦仲明带走，傀儡趁乱没入人群不见踪影，混乱中秦仲明回头，哪还有徐恨的踪影？
秦仲明当街杀人，证据确凿，被判秋后问斩，听到消息时，徐恨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畅快，一切似乎过于顺利。他很平静，甚至有些迷茫。
好久没做梦了。惨死的族人和大火开始模糊，连恨意也变得虚无缥缈，他时常梦见师娘抱着他唱摇篮曲，可他不是六岁之后才去的幽冥谷吗？
那灭门之仇是否存在？徐恨带着怀疑，推开了千机阁的大门，那是傀儡探听出的，秦家放置不死神兵的所在。
阳光透进去，无数傀儡被铁链锁在一起，它们姿势各异，高举双手，像是陷入沼泽绝望挣扎。
徐恨冲进去，苦苦寻找着熟悉的面孔，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每个面孔都无比陌生，从未在他记忆中出现过，徐恨找来找去，找到绝望。
11
“想知道真相吗？”管家的声音响起，徐恨猛然站起来，对方露出狡黠的笑容，“我不会伤害你，我和你一样是秦家的仇人。”
管家撕下手上的人皮，那双手居然是木头做的！电光火石之间徐恨想起了什么：“你是秦桓？”
“真是聪明。”
接下来，徐恨听到了秦桓的故事。
新君继位后，秦家成为第一傀儡世家，可秦仲明再想不起如何制作傀儡，随着时间的推移，众多世家纷纷崛起，对秦家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为保持家族荣耀，秦仲明开始用活人制作傀儡，他做得隐秘，可还是被官府发现了，为躲避追查，他将罪过推到秦桓身上，不惜砍掉徒弟的双手。
秦桓泪流满面：“可笑，我敬他为师父，他却把我当替罪羊，我放了火，想和他同归于尽，可我看见了他的儿子，我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秦桓看向徐恨，目光渐渐癫狂：“让儿子杀老子，多么棒的想法呀！”
徐恨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傀儡和主人心意相通，他想起傀儡假扮秦朗时，偶然听见秦仲明和管家的对话。
“那徐恨……倒和年轻的我有几分相似。”秦桓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我把你送给陆长平，让他们用迷魂散喂养你，混淆你的记忆，让你把生父当仇人……我假扮管家在秦仲明身边，每天在他的饮食中下毒，让他梦魇、身体虚弱，你以为你的计划为什么这么顺利？是因为我在帮你啊！我要亲眼看着你将你的亲爹推向地狱！你做得不错，徐恨，用不了多久，你的亲爹就要人头落地了，哈哈哈哈……”秦桓疯狂地大笑起来。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徐恨头痛欲裂，突然秦桓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发生了混乱。
世上没有徐家，他也从来不姓徐，六岁以前，他跟着师娘过活。师娘做饭很好吃，他吃完了就做梦，大火烧毁的房间，惨死的族人，秦家人狰狞的面孔，不过是迷魂散造成的幻象。
5岁那年，师娘将他遗弃，他失去记忆，唯一记得的就是报仇，他只记得对师父一见如故，却不知一切早有安排，他就像师父师娘手中的傀儡，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徐恨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你痛苦的样子真让人畅快。”秦桓拔剑向徐恨走来，“现在你也该去死了！”
徐恨颓然坐在地上，一声惨叫，血溅了一脸，倒地的却是秦桓。
12
陆长平抽出带血的长剑，眼神如一潭死水。
“师父……”徐恨有气无力，心里升起一丝侥幸，期盼师父能顾念师徒之情。下一刻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陆长平像是没看见徐恨，对秦桓说：“你搞错了，用活人制傀儡，找你顶罪，都是我给秦仲明出的主意。”
“什么？”秦桓大惊，“你挑拨我们师徒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报仇！”陆长平看着周围的傀儡，神色悲壮。
“我们河西青阳派乃是名门正派，前朝皇帝昏庸，我们为帮起义军打仗，不惜用自己的三魂七魄制作傀儡杀敌，但功劳却被秦仲明冒名顶替，事成之后，我的师父师兄们本可以解阵恢复自由，秦仲明怕事情败露，将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千机阁，他们空有意识却不能行动，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
“秦仲明从来不会什么傀儡术，他欺世盗名，害我们青阳派灭门，我如今就要让他血债血偿！”
陆长平一声怒吼，长剑一挥，秦桓人头落地，死得不能再死。
徐恨惊恐抬头，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但陆长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陆长平对着众多傀儡跪下，语气沉痛：“师父当年念我和婉娘年幼，不让我们上阵杀敌，如今徒弟唯一能做的就是救出师父师兄！”
他念了一段咒语，傀儡突然接二连三爆裂开来，声音响彻整个千机阁，伴随着巨大的灰尘，待灰尘散去，面前已是一片碎木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长平惊恐地冲过去，拼命想将傀儡拼在一起，却徒劳无功，不久之后，他双手染血，疯了一样哈哈大笑。
“师父！徒弟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不惜为仇人做事，您为什么不能等等徒弟！”
“陆长平，我早告诉过你，同心傀儡术对三魂七魄损耗极大，爹和师兄……早就不在了。”
陆婉出现在门口，悲怆地看着眼前的废墟，目光落在徐恨身上时，很快又转移了视线。
陆长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对不起，婉娘，我救不回师父，对不起……”
陆婉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已经帮他们报了仇，不要活在仇恨中了……我早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似乎只剩彼此，不知过了多久，陆长平缓缓起身，与陆婉互相搀扶着离去，无论徐恨唤了多少声师父师娘，他们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徐恨升起一个悲哀的想法，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傀儡，连被师父杀掉的资格都没有。
官差查封了秦府，徐恨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找不到回幽冥谷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回到城郊的空房子，看见柜子里的迷魂散，便如饥似渴地吞了进去。
忘记吧，忘记一切就好了。
徐恨睡了三天三夜，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不存在的灭门之灾，看见秦仲明被砍头，看见师父师娘杀了他一次又一次，也看见师娘给他做桂花糖，叮嘱他天冷了记得加衣服……诸多记忆混合在一起，最终化作虚无。
迷茫中，徐恨看见同心傀儡立在床边，傀儡念起咒语，无形的力量在他和傀儡之间拉扯，最终断开，傀儡倒地，同心阵，解开了。后知后觉的，徐恨看见了傀儡的记忆。
秦仲明被抓走后，傀儡在街上遇见了师娘。师娘神色复杂，摸着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徐恨，我们两家有灭门之仇，我本该将你斩尽杀绝，可多年养育之恩，实在不忍下手，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好自为之。”
咒语是师娘教的，师娘不愿徐恨的寿命被傀儡消耗，徐恨很高兴，可师娘再也不要他了，于是他又伤心起来，不知不觉的，徐恨真的成了个疯子。
13
三年后，街上多了个神志不清的傀儡师，他做的傀儡表情生动，一举一动与真人无异，周围人欢呼之余，不免问起傀儡师的名字。
徐恨一回忆就头痛欲裂，他索性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众人看出他神志不清，一阵唏嘘。
收了摊，徐恨在路边看见一对夫妻，女人小腹隆起，和男人在挑一对长命锁，脸上是岁月静好的笑容。
徐恨觉得那夫妻俩有些熟悉，好像跟自己漫长的前半生有些许关联，可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终究没有勇气上前。
就这么擦身而过，徐恨抱着傀儡，漫无目的地去了下一个地方。